應歷十九年(建隆七年)陰歷三月二十四,契丹上京臨潢城上京留守府大堂之內,上京留守韓匡嗣正與一眾文臣武將舉行軍議,討論如何應對周軍北犯民。
根據探馬此前得到的消息,周軍一路北來,先後攻佔了高州、松山州,並於六日前包圍了永州。盡管在包圍永州後,周軍加強了對戰場的封鎖和對遼軍探馬的攔截,使臨潢府這邊無法得到永州戰況的進一步消息。但以周軍和永州守軍的力量對比來看,無論是韓匡嗣還是上京城內其他文武官員,都不認為蕭達祥能夠守住永州。而隨著永州失陷,周軍下一步行動無外乎兩個方向。一是向西,進攻臨潢府;一是向東,直撲皇帝春捺缽駐地長春州鴨子河濼。
雖說就難易程度來看,進攻距離永州不過三百裡的臨潢府應該是首選——長春州距離永州近千裡。但就造成的影響來看,直撲長春州鴨子河濼,破壞掉春捺缽乃至抓獲或者殺掉大遼皇帝自然遠比隻攻取一座都城的影響要大得多、轟動得多,對大遼的打擊也要沉重得多。因此,就韓匡嗣本人來說,是傾向於棄上京城於不顧,即刻發兵東進,趕往鴨子河濼護駕的。只是一來囿於一時無法掌握周軍動向,不敢貿然行動,以免中了周軍的埋伏。二來,部分留守臨潢府的契丹文武官員不同意在未接到聖旨的情況下擅離防地,將都城拱手讓於周軍。所以,雖經多次商討,卻依然沒有拿出大家都滿意且切實可行的辦法來,以至韓匡嗣從各地調集而來的鄉丁、屬國軍、部族軍等近六萬人馬在臨潢城外駐扎了將近十天卻依然無所事從,只能焦急等待。
就在新一輪商議依然因為棄城還是守城的問題爭執不下而毫無進展,韓匡嗣打算暫停討論,待吃過午飯後再與守城派據理力爭時,留守府的中軍官卻急匆匆跑進大堂,稟報道:“啟稟留守大人,永州守將蕭達祥在府門外負荊請罪、求見大人。”
聽說永州守將蕭達祥求見,韓匡嗣連忙吩咐中軍官將其帶進大堂——至於對方“負荊請罪”,在韓匡嗣看來乃是丟掉永州後的必然選擇,用不著去理會。
片刻之後,中軍官便領著打著赤膊、背著荊條,把自己五花大綁的蕭達祥回來了。剛一進留守府大堂,蕭達祥便雙膝跪倒,喊道:“末將蕭達祥守禦不力、損兵折將、喪城失地,有負皇上重托、大人信任,今特來負荊請罪,聽憑留守大人發落。”說完便以頭觸地,再不抬起。
一來,永州失守乃是意料之中的事。二來,蕭達祥上身的累累傷痕以及褲子上的斑斑血跡說明其在逃回上京之前經歷了怎樣的苦戰。再加上中軍官將蕭達祥帶進大堂後,亦在自家主帥耳邊輕聲稟報隨蕭達祥同來的七八名兵士亦是人人掛彩、個個受傷,其中有兩個傷情還非常嚴重,只怕難以活命。所以,韓匡嗣不但沒有因為蕭達祥丟失永州而責備他,反而親自為其松綁披衣,“感動”得蕭達祥是痛哭流涕,一個勁兒的請求上司再拔給自己一支兵馬,自己要去和周軍拚命,不奪回永州絕不回來見他。
蕭達祥求戰的心情雖然可以理解,不過韓匡嗣也很清楚面對強悍的周軍,再給蕭達祥一支人馬也絕無獲勝的可能,反而是白白折損自己的兵力——哪怕其此番是抱著決死之心去的。所以,韓匡嗣一面利用蕭達祥這種決死的表現來鼓舞在場文武官員的軍心士氣,一面卻對蕭達祥好言安撫,要其不必著急,先將傷勢養好,待時機成熟時再去找周軍報仇。
眼見蕭達祥情緒漸漸穩定,韓匡嗣這才開始詢問永州之戰的過程,以及周軍目前的動向——雖然蕭達祥請罪和求戰的表現很真實,但能從周軍的包圍之中殺出來並跑回臨潢城絕非易事。所以作為應有的流程,韓匡嗣還是要了解一下戰鬥過程,以便確認蕭達祥是真的和周軍大戰了一場,而不是膽怯畏戰、臨陣脫逃,然後自己在身上劃幾刀子、背上根荊條來為自己脫罪。
對於韓匡嗣的詢問,蕭達祥早有準備,連忙將離開永州前便與蕭繼先、王峰等人商量好的說辭拿了出來,開始講述自己被圍後是如何的寧死不降、血戰到底,如何的身先士卒、赤膊上陣與周軍拚殺,如何被周軍炮火震暈而失去知覺後被手下親兵拚死抬回城內,如何在一處被炮火炸毀、無人居住的廢宅中想方設法藏了兩天以躲過周軍搜索,又是如何趁著周軍主力起兵東進、長寧城防備不如之前嚴密的機會,在親兵的保護下衝出城外,並在損失了好幾名親兵後才僥幸擺脫周軍偵騎追擊,一口氣跑回上京城的。
蕭達祥一番述說可謂是“聲情並茂”、“惟妙惟肖”,不但令包括韓匡嗣在內的在場所有契丹文武官員聽得有如身臨其境, 也使得他們相信講述者確實是經過一番血戰、僥幸衝出永州返回上京的,且在感歎蕭達祥能從那樣的情形下逃出生天的艱難與幸運的同時,也對其一系列悍勇殺敵、不畏生死的表現交口稱讚,頗為佩服。
不過,與蕭達祥在永州之戰中的表現相比,韓匡嗣更看重的是其帶來的有關周軍目前動向的消息——攻佔永州後,周軍隻稍做休整便以主力揮軍東進,由土河(老哈河)入潢河(西遼河)而後一路順流而下,往烏州方向殺去。據此判斷,其兵鋒所指十有八九便是皇帝陛下正在進行春捺缽的長春州。
如果說此前上京臨潢城內的契丹文武官員還在就據城死守還是棄城東進爭論不休的話,那麽隨著蕭達祥帶來周軍主力一路向東直奔烏州的消息後,上述爭論便立即停止,所有人的意見都變成了一個——隻以少量兵馬守禦上京臨潢城,集結主力東進長春州護駕。
盡管就韓匡嗣的本心來說,並不想再讓經過一番浴血拚殺才傷痕累累逃回上京城的蕭達祥繼續隨軍征戰,而是希望其在城內將養身體並協助留守的將領共同做好城池守禦。但卻耐不住蕭達祥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乃至寫下血書求戰,隻好在從醫官口中確認前者傷勢雖重,卻並不性命之虞後,勉強答應蕭達祥隨軍東進,並應其所求任命其為前軍先鋒,率領五千精銳為大軍開道、探路。
應歷十九年(建隆七年)陰歷三月二十六,在留下一萬兵馬守衛臨潢城後,韓匡嗣親率大軍五萬東進長春州勤王救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