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拿下臨潢城,北伐左路軍此番作戰的首要任務便告完成,但相對於其整個部署來說,這只能算是萬裡長征第一步。一方面,臨潢城西面的祖州、西北面的懷州,以及更遠的慶州需要奪取。另一方面,大興安嶺之外還有超過契丹疆域三分之一以上,包括阻卜(韃靼)諸部、烏古部、敵烈八部以及更靠西的粘八葛部的大片土地需要與中路軍相互配合進行收服。所以,北伐左路軍在佔領臨潢城後,只是稍作休整並留下吳鵬率“飛龍軍”一個營和“保安軍”兩個團來安定城內秩序後,其主力便在陰歷四月初八離城西進,殺向祖州長霸城。
一來,長霸與臨潢兩城距離不過五十來裡地,臨潢城這邊打得熱火朝天,祖州長霸城那邊不可能聽不到一點動靜。二來,臨潢城北城居住的契丹人也需要有熟悉其情況的本族人來進行安撫,蕭繼先以及蕭達祥並未隨軍繼續西進。所以,北伐左路軍主力進攻祖州長霸城並未如之前奪取臨潢城那般使用計謀和詐術,而是純粹依靠自己的強悍武力來了一場實打實的城池攻堅戰。
盡管契丹人裡有像蕭繼先、蕭達祥這樣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利益背叛本民族、背叛國家、背叛君王的所謂“識實務者”,也有如韓匡嗣這樣在後路已斷、取勝無望的情況下,為了麾下數萬將士的身家性命而被迫放下武器投降的所謂“為形勢所迫者”,卻也不乏如之前那位雖狂妄自大,可不失為將者氣節的松山守將那般以死殉國的所謂“寧死不屈者”,而契丹祖州長霸城內的最高指揮官和決策者耶律沙恰恰是後者。
說起來,身為契丹南府宰相的耶律沙這會兒本應該陪同契丹皇帝耶律璟在“春捺缽”,而不是待在小小的祖州長霸城裡。可一來,開春的時候耶律沙不小心受了風寒,因為身體欠佳而未能隨耶律璟前往長春州。二來,在得知周軍已經佔領永州後,韓匡嗣擔心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及其父祖在祖州的陵寢有什麽閃失,便讓身體尚未徹底痊愈,不適宜隨自己大軍東進勤王的耶律沙趕到祖州加強長霸城的防禦。是以,如今鎮守祖州的契丹守將便由原來的那位小小刺史,變成了位高爵顯的南府宰相耶律沙。而作為契丹重臣、耶律子孫,即便明知自己手中那加上臨時組織起來的青壯,滿打滿算也不過七千左右的兵馬絕不可能是城外四萬余周軍的對手,可耶律沙卻是毫無懼意,一面命人加固城池、嚴密防守,一面派人翻山越嶺前往烏古敵烈統軍司及西北路招討司請求增援,並遣使急告身在“春捺缽”的契丹皇帝耶律璟,向其通報臨潢府戰事詳情,請對方早做打算。
當然,盡管派了求援使者,但深知草原形勢的耶律沙,並不真的認為負責彈壓這些個草原部族烏古敵烈統軍司和西北路招討司的契丹駐軍會冒著草原諸部族趁勢反叛、暴亂的風險,遣大軍來支援自己。要知道,即便是以往大遼強盛時期,草原諸部族也是時服時叛,更遑論現如今大遼衰落,自周軍北侵以來遼軍更是未有一勝的情況下,只怕這些個草原部族不但不會協助大遼這個名義上的宗主,反而會借機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起兵反叛,掉轉刀槍對大遼烏古敵烈統軍司和西北路招討司下手。更何況,就算草原諸部族不在背後插刀,此前已經奉韓匡嗣韓留守之命派出上萬兵馬前來臨潢府助戰的兩司,倉促之間也不可能再派出多少援軍來與周軍對抗了。所以,對耶律沙來說,派人請求援兵不過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真正靠得住的還是守衛祖陵的五千契丹本族兵馬——至於那臨時召集起來的兩千守陵戶青壯,由於其中大多是漢人和渤海人,面對洶洶而來的周軍,耶律沙並不指望他們能以死相拚,最多也就是充充門面、擺擺樣子,並為加強城防、加固防禦工事當苦力罷了。 為了盡可能拖住周軍,使其不能迅速殺向長春州,從而為自家皇帝多爭取一些時間,在祖州的防禦上耶律沙可謂是煞費苦心。一方面,他將七千兵丁分成兩部分,包括契丹本族兵士在內的五千人馬守禦祖州長霸城,另外兩千人馬保護祖陵陵區,依托那裡的險要地勢以及既有陵牆進行守禦,從而為保護祖陵做最後的抵抗。
另一方面,在他的指揮下,負責守禦祖州長霸城的契丹軍不但把城內所有能夠拒敵的空間全部利用起來,修築了大量了街壘、挖掘了大量的陷阱,而且還在距離城牆五十步遠的地方圍繞著整個祖州長霸城挖掘了一道深深的壕溝,並利用挖出的泥土以及強行拆除大量城外民房的磚石做材料,在壕溝以內原有城牆以外修築建起了一圈羊馬牆,用以阻礙周軍進攻的步伐。
在耶律沙的組織調度以及守軍和守陵戶的努力工作下,從得知周軍圍攻永州到其兵臨城下,祖州長霸城在短短二十天內便由一座普通的城邑變成了一座完完全全的戰爭堡壘,以至率軍而來的楊新、王峰面對此城,也不由得點點頭,暗讚這位耶律沙確實是個人物,遠非之前遇到的包括韓匡嗣在內的那些個契丹守將可比。
不過,讚歎歸讚歎,仗該打還得打。在將整個祖州長霸城團團圍住,並通過多方觀察和打探了解到城內的大概情況後,楊新於建隆七年陰歷四月初十一早下令攻城。
辰時正,北伐左路軍所屬各炮兵團、營及步騎兵各營、連屬炮兵的四百余門各型火炮、迫擊炮同時開火,以南北兩側城牆及其外圍羊馬牆為重點,對祖州長霸城進行了五分鍾左右的急促射擊,頃刻之間便將這座小小的城池淹沒於濃煙與烈焰之中。
五分鍾的炮火準備在將城內契丹守軍徹底轟暈的同時,亦在祖州長霸城南北兩側的羊馬牆及城牆之上轟出多個缺口,並令羊馬牆及城牆後的契丹兵士損失慘重——至於被安排在羊馬牆後協助防守的漢人及渤海人青壯則趁亂逃散一空,要麽跑到兩軍之間的空地躲藏、要麽乾脆直接跑到周軍軍陣前面棄械投降。
在將逃散出來的漢人及渤海人青壯集中看管後,“保安軍”四個團的兵士在己方機槍火力及左右翼騎兵的掩護之下身背沙袋、土包快速出擊、兵分兩路,自南北兩個方向分別撲向南北兩側羊馬牆外的壕溝,進行填壕作業。盡管羊馬牆及城頭殘存的契丹守軍以弓弩對填壕的周軍“保安軍”進行了攔阻射擊,並有部分悍勇的契丹兵士衝出羊馬牆與周軍進行面對面的肉搏。但在負責掩護的“飛龍軍”猛烈的機槍火力打擊下,契丹守軍的阻擊沒有起到任何實質作用。四個團的“保安軍”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便以極輕微的代價將南北兩側羊馬牆外的壕溝填滿,為隨後的進攻鋪平了道路。
巳時初,作為主攻部隊的“飛龍軍”第一合成步兵師一團一營、二營、“保安軍”一個團和二團一營、二營、“保安軍”一個團組成的南北兩路突擊集群在側翼騎兵的掩護之下,越過在已經被填平的壕溝外側布下方陣,以防契丹守軍反突擊的“保安軍”四個團填壕部隊的隊列,分別衝向祖州長霸城南北兩側城牆上的幾處巨大缺口,殺向城內。
盡管之前的炮擊對城內契丹守軍造成了巨大傷亡,但在耶律沙及其麾下一眾將領的督促與鼓勵下,幸存的契丹守軍並未如周軍所預料的那般迅速崩潰,而是堅守在自己的戰位上,對突入城內的周軍進行了頑強阻擊。而隨著雙方步兵開始面對面的搏鬥,己方炮擊不得不停止,周軍所擁有的炮兵火力優勢也就此喪失。再加上契丹守軍此前在城內修築了大量街壘、挖掘了大量陷阱、布設了大量機關,是以面對分散於城內各處對自己進行偷襲、阻擊的契丹守軍,突入城內的周軍步兵進展非常緩慢,傷亡亦漸漸增加。
好在,周軍訓練有素,對於應付各種情況均設有相應預案——哪怕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微乎其微。因此,在遭到小挫後,負責南北兩個突擊集群臨陣指揮的兩名副團長立即根據戰場態勢調整部署,按照“飛龍軍”和“保安軍”一比二的比例,將所部分解為以排為單位的多個小型進攻分隊,相互配合、相互掩護,充分發揮己方“飛龍軍”步兵在單兵火力方面的優勢,與契丹守軍進行逐街、逐院甚至是逐屋的爭奪。
經過近半個時辰的戰鬥,兩支突擊部隊終於在內城東門興聖門下會師,並在短暫交流後再次兵分兩路。北突擊群沿寬近五十米的城中大道向外城(東城)東門望京門方向攻擊前進,掃蕩東城的契丹守軍;而南突擊群則以配屬的無後坐炮轟開內外(東西)城之間的貫穿南北、高近兩丈的城牆,殺入內城(西城)。
或許是因為耶律沙等契丹將領的嚴令督戰、或許是因為其身為守陵兵士的強烈責任感、亦或許只是單純的軍人氣節,總之祖州長霸城內契丹守軍的表現堪稱是自“飛龍軍”成立以來所遇到過的最頑強的對手。即便整個防禦戰線已經被周軍攔腰切斷,敗亡只是時間問題,城內契丹守軍依然死戰不退,前仆後繼的與佔據兵器、火力、戰法等技戰術優勢的周軍拚命周旋。
戰至午後未時,在隨後進城的、作為預備隊的一團三營、二團三營及“保安軍”兩個團的協助下,周軍兩個突擊群終於徹底肅清了外城(東城)的所有契丹守軍,而內城(西城)也只剩下位於內城南側,興建於一處長十米、寬十三米、高兩米的台基上,用七塊厚度四十(四壁)-七十五(頂部)厘米的完整花崗岩石板拚組而成的那座長近七米、寬近五米、高約三米五的石室,以及石室內率領近二十名親兵仍在負隅頑抗的契丹南府宰相耶律沙。
耶律沙如此頑強自然不是認為自己還能有翻盤的可能,他這麽做不過是想多拖延一些時間。在他看來,自己能多拖一刻,自家皇帝便會多一刻準備應敵的時間。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早在圍殲了韓匡嗣所部後,周軍便已分兵而進。在楊新、王峰、吳鵬等人率左路軍西進臨潢府的同時,曾志林、程飛、穆特爾等人已率右路軍主力揮師東進,殺向長春州去了。
不過,無論耶律沙的拖延戰術是否有實際效果,他、他的部下以及他們藏身的石室還是給周軍造成了一些麻煩。由於石室是由整塊厚重結實的花崗岩石板搭建,步兵的普通輕武器對其毫無作用,而正面進入石室的石門又被室內的契丹守軍以弓弩嚴密封鎖,以至負責拿下該石室的一團一營一連多次攻擊皆無功而返,氣得該連李連長指著石室大罵不止,直稱躲在裡面的耶律沙是縮頭烏龜、無膽婦人。
其實說起來,對於連厚達數丈的城牆都能轟塌的“飛龍軍”來說,一座小小的石室原本是難不倒這位李連長的。畢竟石板再厚,只要在石牆邊的台基上挖個坑,布設好大量的炸藥,便足以將整座石室都給炸塌。可問題是在開戰之前,左路軍總指揮楊新楊二十五爺曾經下過一道命令,對城內的契丹貴族、特別是那位身為契丹南府宰相的耶律沙能活捉的盡量活捉,對城內具有特殊性質的祭祀建築能保留的盡量保留。如此,既可瓦解契丹兵將的抵抗意志,又可減少契丹普通百姓對周軍的抵觸情緒。是以,雖然擁有毀掉整個石室的能力,面對這座明顯具有特殊意義的建築,李連長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躁,一面想方設法以常規方式攻下石室,一面絞盡腦汁的想用激將法將石室內的契丹守軍激出來。不曾想,石室內的契丹守軍特別是那個耶律沙根本是油鹽不進,任憑他怎麽罵,也當作沒聽見,就是不出來。眼見城內其他方向的戰鬥均已漸漸平息,只有自己這邊還不能解決問題,這位在同僚面前常常自詡“飛龍軍”第一連的“飛龍軍”陸軍一師一團一營一連李連長不著急上火才怪。
最終給這位李連長解決了難題的還是他的頂頭上司,得知有座石室久攻不下而特意過來察看情況的楊新和王峰。在向李連長了解了相關情況後,雖然明白這座石室很可能是契丹人祭祀太祖耶律阿保機及其父祖前輩的重要設施,且躲在裡面的是身居高位的契丹南府宰相耶律沙,可考慮到前面還有奪取祖陵陵區、懷州、慶州,以及像收服草原諸部族這種更加重要的戰略目標需要完成,是以在仔細權衡了利弊、並交換了意見之後,楊新和王峰還是一致決定不再過多耽擱時間,立即炸毀石室,以盡早結束祖州長霸城內的作戰。
建隆七所陰歷四月初十午後未時末,隨著一聲令整個內城都為之一晃的巨烈爆炸聲,那座令李連長頭痛不已的石室的後牆頓時四分五裂,而整座石室也因為失去重要支撐,在爆炸產生的強大衝擊波中轟然倒塌。石室內的二十余人全部死亡,無一幸免。而包括契丹南府宰相耶律沙在內的數人因為距離石室後牆最近, 更是被炸得粉身碎骨,連屍首都沒有留下。
望著眼前已成殘垣斷壁的石室,以及被衝擊波吹出石室的殘肢碎肉,楊新和王峰相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在心中稱讚給己方造成近三百余人傷亡——其中“飛龍軍”傷亡近四十人——的耶律沙及城內契丹守軍是真英雄、承認祖州長霸城稱得上是自“飛龍軍”成立難得一見、自與契丹交戰以來最難啃的一塊“硬骨頭”的同時,亦暗自慨歎耶律沙及其手下將士生不逢時,遇到了自己這樣一個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戰勝的對手,其注定隻可能擁有悲壯的結局,而不可能擁有輝煌的功績。
當然,稱讚也好,慨歎也罷,都不過是楊新和王峰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因為在他們心裡最重要的還是按時完成作戰任務。是以,拿下祖州長霸城後,不過略做休整,二人便分為兩路。主力由楊新率領,留在祖州長霸城內打掃戰場、恢復秩序,並派部分兵將在隨行漢人向導的引領下,去周圍山嶺之間尋找那些因為躲避戰亂而藏身其中的漢人、渤海人百姓,一來進行安撫,二來也是勸導大家返回家園,踏踏實實的過日子。畢竟周軍北伐不光是要收復漢唐故土,更重要的還要接收住在上面的百姓人民——特別是漢人百姓。與此同時,王峰則率領一支由“飛龍軍”第一合成步兵師二團、第一獨立炮兵團一部、第一獨立騎兵團一部以及“保安軍”兩個團共近一萬人組成的偏師繼續西進,前往距離祖州長霸城約五裡的祖陵,消滅掉據守在那裡的兩千契丹軍,以便徹底完結祖州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