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看似在江城閑逛，觀賞各處風情，實則盡往人多的地方鑽，眼神不時掃過某些角落和暗處。

小半個小時辰後，他在一條老街的牆壁上發現一副圖畫，像是小孩塗鴉，似鳥非鳥，單腳三翼，鳥嘴所指方向，正對著一家賣湯包的小吃攤。

顧寒施施然坐在攤位上，隨口招呼道:“店家，來兩籠湯包，一籠大的，一籠小的。”

店家是個四十來歲的矮小漢子，停下手頭的活湊過來，熱情笑道:“不好意思客官，本店只有小湯包。”

顧寒在桌上拿了雙筷子，頓了三下，無所謂道:“那就來兩籠小的，加點辣醬。”

“好咧，您稍坐。”店家應下，不一會兒就端來兩籠小湯包，蒸屜已經打開，每一個湯包上都抹著淡紅的辣醬，香氣撲鼻。

“客官慢用。”

“唉，等等。”顧寒叫住了他，問道:“怎的一籠才五個?我在其他地方吃都是六個。”

店家見顧寒臉色不好，連忙賠笑道:“本小利薄，客官您見諒，要不小人再給你加兩個?放心，不多收錢。”

“算了算了，你也不容易。”顧寒擺擺手，忽而想起什麽:“對了店家，跟你打聽一下，附近可有美酒可嘗?”

“美酒?有的有的，前面拐角有家酒肆，名為‘遠近酒坊’，那裡的酒醇香綿柔，算得上上等佳釀。”店家介紹道。

“那敢情好，待會我去嘗嘗。”

三下五除二吃完，顧寒丟了一兩銀子給店家，說了聲不用找了，便邁步朝街尾走去。

“遠近酒坊”生意不錯，店內大多是些實力平平的江湖閑漢，吆喝談笑，頗為熱鬧。

掌櫃正在櫃台算帳，跑堂忙前忙後，都沒有招呼顧寒。

顧寒走到掌櫃面前，懶洋洋道:“掌櫃，可還有雅間?”

掌櫃抬頭，見顧寒背負長劍，氣度不凡，連忙笑道:“有有，還有兩間，東邊和西邊客官要哪間?”

“西邊。”顧寒吩咐道:“給我送一壺上好的美酒，一斤牛肉，一碟蠶豆，一晚清水，切記要快。”

“一定一定。”

掌櫃頷首應下，叫過跑堂:“領這位客官去西邊雅間。”

進到雅間，坐下後不久，跑堂便送來吃食，逐一擺放好後，他又熱情詢問道:“客官可還要添點什麽?”

顧寒問:“可有狀元紅?”

“有。”

“女兒紅呢?”

“也有。”

“那好，就給我來三斤狀元紅，三斤女兒紅。”

“客官點這麽多酒，可是有煩心事?”

終於到正題了……顧寒坐直了身子，淡淡道:“這件事你解決不了，叫你們樓主親自跟我談。”

說完顧寒打開信息晶盤上的名片，遞到跑堂面前。

跟樓主談?跑堂眼皮一跳，急忙拿出信息晶盤截圖，完了又問道:“敢問客官名號。”

顧寒眉眼一低，平平靜靜道:“就說我是飛廬山下那個人。”

“飛廬山下?……好，客官您慢用。”跑堂退了出去。

約過了半刻鍾，信息晶盤彈出一道好友提示，頭像是一個紅衣女子的背影，昵稱為“事在是非”。

事實上，她的遊戲名號叫“琴是非”，超級黑暗勢力“是非樓”的樓主，同時也是顧寒剛玩遊戲時就結識的夥伴。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通過後，對方發來一句話。

顧寒沉默了一會，隻回了三個字:“開心嗎?”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琴是非有點怨怪的意思。

“我只是想靜靜。”顧寒道。

“好吧……能夠理解，畢竟是他把你一手帶出來的，現在說說吧，他應該走了吧?埋在哪?或是……揚了?”琴是非問。

“揚了，一湖三山四水，他說要看著我完成他的夢想。”顧寒歎息。

“現在也是你的夢想?”

“是，也是我的夢想！”

“其實我一直不是很明白，那個時代都過去那麽久了，可以說跟你半點關系都沒有，而且你和他不同，他是那個時代的悲劇，你卻是這個時代的驕傲，為什麽到頭來，你還是走上了他那條老路?”

顧寒猶豫了片刻，打出了一段長長的話:“我進遊戲的時候，最先認識了你，然後是皇甫和曲靈，你們都聊過各自的夢想，皇甫想掙大錢，開豪車住別墅，女仆環繞，享盡榮華富貴。曲靈想睡遍遊戲中每一個她看得上眼的絕頂高手，讓眾生為之傾倒。你想成為遊戲歷史上第一個女性神級玩家。現在，你們有的達成了夢想，有的與夢想咫尺之遙，唯獨我一敗塗地。”

“我記得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時候，院長常苦口婆心地勸我:‘讀書是為了自己， 懈怠懶惰是對不起自己。’我不否認她這話是出於一片苦心，也不否認你們夢想的偉大。直到後來，我在遊戲裡遇見了老師，他說他玩遊戲是為華夏之崛起，我當時很吃驚，覺得自己遇到了瘋子，因為我玩遊戲只是想多賺點錢，買間大點的房子，娶一個賢惠的媳婦。”

“我們這一代人，也許應該說是幾代人，都太過信奉實用主義和金錢至上，對人責之以義，對己則唯利字是求。但還是有那麽些人，他們並不在乎這些，他們用畢生的心血和努力堅持著去改變世界，警醒世人，哪怕最終失敗了，哪怕被無數人誤解和嘲笑，哪怕眾叛親離，他們也無怨無悔。”

“他死的那年我才明白，正因為一直有人做著全世界都不理解的事，才會有華夏區始終領跑世界，才會有堅持了二十八年之久的《第九世界》，才會有如今的虛擬盛世，以及那麽多人義無反顧的愛上虛擬網遊。”

“我是他們所有人的希望，所以這件事情我必須擔起來，我希望能把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刻進歷史的豐碑，哪怕窮盡我這一生……”

發出這最後一段話，顧寒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手指都在輕微顫抖，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對人敞開心扉，說的還是自己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失去了什麽珍貴的東西，又像是獲得了某種解脫，但不管怎麽說，隨著這段話說出口，他終於徹底堅定了心中的信念。

“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身邊。”

琴是非的回應言簡意賅。

看見這句話，顧寒鼻子一酸，露出燦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