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從頭頂的黑暗中鑽出來,不急不緩的落下來。風一吹,紛亂如耀眼的花。
如同冬日裡的蕭索,如同墓地裡的哀怨。
陰冷刺骨的世界,清清冷冷。
形形色色的鬼魂,裹著形形色色的衣服,或仰著慘白的臉,或垂直凌亂的發。他們圍攏過來,喉嚨裡發出陰森森的低吟。
鬼魂越聚越多,徐徐嫋嫋的黑氣,與這雪花砌成的白色世界格格不入。
我手心裡滿是汗水,緊緊的抓著方向盤,想要奪路而逃,卻又知道這樣做大概是自尋死路。畢竟,如果硬闖真的能闖出去的話,胡老他們也不至於困在這裡了。
鬼魂太多,隨便一個鬼擋牆,就足以困住我們了。
無頭新娘顯然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她嘶吼著,憤怒的在小巴車旁飛來飛去。然而,鬼魂眾多,縱然她再凶悍,也無法撼動那些鬼魂。
鬼魂依然圍在一起,擋住了我的去路。
其實,我自己本身鬼氣很重,陽氣幾乎察覺不到,大概可以很輕松的偽裝成鬼魂逃出去,但是常欣和常玉怎麽辦?
這些鬼魂似乎也沒興趣強行突破小巴車的防禦,他們只是聚攏在一起,不讓小巴離開。而且,似乎我們的恐懼和煎熬,就是他們最大的樂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雪花越積越多。
鬼群中忽然起了一陣躁動。
看到柱子,我多少有些意外。
柱子衝著我憨厚的一笑,他的身邊,一身馬褂長袍的范連升衝著周圍作揖,“各位,給個面子,裡面的是在下的一個朋友。”
“哼,范兄,你什麽時候跟活人做起了朋友了?”一隻鬼陰森森的問。
“人和鬼就不能做朋友嗎?”郝窮帶著老錢一夥,分開鬼群,鑽了進來。“你們這些要死不死的東西,知道你們困住的是誰嗎?他可是鬼宅少主。別的地方我是不清楚,但是在新城地界兒,我相信你們不會想要跟鬼宅主人作對的。”
郝窮說罷,又看向范連升,笑道,“范兄,失敬。”
“郝兄,你也跟王兄弟認識啊?”范連升有些意外。
倆鬼客套了一番,來到小巴車門口,我衝他們點頭致意,道,“還有我幾個朋友,就在附近那輛小巴裡,一起帶走吧。”
“小事一樁。”范連升道,“哥哥我雖然沒什麽大本事,但在陽間的鬼魂之中,多少還是有點兒人脈的。”
范連升確實沒有誇口,他和郝窮都是滿清時代的鬼魂,在陽間滯留的久了,很多鬼魂都認識,靠著臉面,竟然真的讓那些鬼魂讓開了一條路。
當然,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大概還是因為我和胡老他們,並不是聖徒門的玄師。不然,怕是范連升和郝窮的面子不夠用。畢竟,聖徒門跟鬼魂之間的恩怨太重了。
兩輛小巴一前一後的在郝窮的兩個兄弟的帶領下,很快就到了農家樂市場。
下了車,劉凌就朝著我撲來。
“萌萌,姐姐又靠著你活下來了。”劉凌心有余悸,“哎呀真是嚇死我了,還以為今天算是徹底完蛋了呢。媽的!蔣斌真不是個好東西,說什麽去聖城的路上很安全,安全個屁!”
胡老笑了笑,看看周圍的鬼魂,對我說道,“這些……都是你的……”
“朋友。”我作了介紹,得知郝窮就是沈園兒的那幫鬼魂的頭頭,胡老他們才笑著跟郝窮打招呼。
我又跟胡老簡單的說了一下甩掉吳鑫帶出常欣和常玉的事情,胡老應聲道,“這樣也好,我們以後就在農家樂待著吧。”
高建瓴和常玉大難不死,自然極為高興。夫妻倆說了會話,就一臉驕傲的看著我,高建瓴說,“萌萌現在真是厲害,爸爸為你感到自豪。”
我覺得大概也是時候告訴高建瓴我原本的身份的事情了,只是,看到他們夫妻倆慈愛的眼神,我卻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農家樂還有很多事情要打理,首先總的收拾出來幾個房間。
范連升和郝窮沒有急著走,一邊幫忙收拾房間,一邊打聽著無頭新娘被我收成鬼仆的事情。對於這件事,無頭新娘似乎極為反感,而且,我也覺得對於自己的領地被佔的事情,無頭新娘也很介意。
范連升看了看氣的暴走的無頭新娘的背影,對我說道,“收了鬼仆,也並非萬全之策。這個無頭新娘,戾氣太重了。嗯,要不這樣,讓柱子留下來吧,有他在,無頭新娘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看了看正跟著老錢一起忙活著收拾房間的柱子,我笑了笑,忽然有個想法,道,“要不你們都留下來吧,人多也熱鬧。”
范連升一怔,道,“人鬼雜居啊?”
“也不是不行吧?而且……我覺得這樣的話,或許更安全。彼此之間,多少都有個照應。”我說道,“當然,你在半步多肯定活的更自在,我這裡是比不了的。”
范連升苦笑著搖頭,道,“自在?你想岔了。現在的半步多,已經不像以前的半步多那樣了。潘百戶與劉鎮撫現在正在明爭暗鬥,還有謠傳說劉鎮撫打算脫離馬帥的控制,想要自立門戶。嘿,亂七八糟的屁事兒太多。至於你說的安全?你太久不去半步多了。那裡早就亂的不成樣子了。都是些死過一次的鬼魂,在這混亂的世道,能安分的了嗎?”
聽范連升提及,我才知道,如今的半步多,犯罪率居高不下,有太多悍不畏死的鬼魂在半步多作孽。
看了看在農家樂裡忙碌的鬼魂和活人,范連升忽然說道,“如果鬼門關一直沒有打開的話,或許,人鬼雜居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笑了笑,道,“其實換個角度想一想,這人和鬼啊,又能有多大的區別?心懷鬼胎的人不少,心平氣和的鬼也不少。不提這些了,我要去一趟新城師范找虞姬,身體得留在這裡,你幫我守著一下吧。”
“這麽信得過我?”
“呵,信任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好說,就是覺得你比較靠譜。”
范連升笑了笑,道,“好吧,以後我要是真留在這裡,你就是我的領導了,哪敢不聽你的。”我訕笑,霸佔了一個房間,從高萌萌的身體上出來,讓范連升守著,之後穿牆而過,直接往新城師范的方向飛去。
不枉我在棺材裡躺了那麽久,身上的陽氣被徹底的隱藏。路上遇到了幾個鬼魂,竟然都沒有察覺出我是活人的身份。
甚至我自己都有些懷疑我是否還活著了。
也許,鬼胎更傾向於鬼。
身上的陰氣愈發濃鬱的情況下, 我的感知力也變得空前強大。
周圍很遠的距離,是否有活人或者鬼魂,我都能感應得到。
一路到了新城師范,憑借著特有的感知力,很快我就察覺到,在新城師范的校園裡,有兩隻鬼魂的存在。
籃球場上,砰砰的籃球落地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
我看到一隻男鬼,正在籃球場上運球。看到那男鬼,我吃了一驚。
張鵬?!
籃球場的邊緣,一個古裝女子,正一臉溫柔的笑著。她目光清澈的看著場中打籃球的張鵬。她雖然沒有看向我,但我依然能夠察覺到她的威脅。
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張鵬曾經欲言又止的話。
當初,張鵬說,“人鬼殊途,四年前……”之後就岔開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