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郡丞骨儀身穿綠色官服、頭戴烏紗帽,神氣十足地踏著四平八穩的官步走了進來。他站定下來,左看了看,右看了看,拱手抱拳,神情自若道:“趙將軍,恭喜、恭喜!” “何喜之有啊!”
骨儀道:“將軍收回司竹,擊敗何潘仁,立下了蓋世之功。天子甚為高興,已給你加官進爵。聖旨就在我手上,將軍還不接旨?”說著,他自袖中取出了一卷繡著龍紋的暗紅色錦卷。
“好!遞過來吧!”趙旭泰然自若地說。
骨儀皺起眉,微慍道:“將軍,聖旨應當跪接。”
“來人。”趙旭不耐煩了,“把聖旨拿過來了。”
程遠起身道:“主公,屬下願意效勞。”
趙旭沒有啃聲,只是點了點頭。
程遠面帶喜色地離開坐墊,來到骨儀身前。
骨儀側身護著聖旨,這下才發現,左、右、後三面站著三個人,這三個人與他只有一步距離。
程遠胸有成竹地伸出右手,說道:“骨郡丞,交出來吧!”
骨儀咬牙切齒,忍辱遞出聖旨。
程遠輕蔑地冷哼一聲,舉著聖旨轉身走到趙旭面前,跪下、遞上。
趙旭接過聖旨,打開一看,失聲笑道:“天子授我金紫光祿大夫,虎賁郎將,讓我受長安的代王節製。”
笑聲驟停。
啪地一聲,聖旨丟在了桌案上。
趙旭前傾身子,深沉地問道:“代王有什麽吩咐?”
骨儀憋著氣說道:“叛賊李淵,為禍河東。其女柴李氏,作亂鄠縣。代王令你起兵討伐,務必於一月內平亂。”
“原來是對付李娘子。”趙旭身子後仰,朝左邊看去,打趣道,“聽說這李娘子很是了得,手下一眾豪傑,只是不知她容顏如何,畢竟對女子來說,容顏可比才智重要得多啊!”
骨儀呵呵一笑,說道:“長安之外,誰人不知是你幫著柴李氏奪下的鄠縣。你送到長安的奏章倒是春秋妙筆,唬得代王殿下以為你是忠臣。哼……你這個逆臣賊子,還在本官面前惺惺作態幹什麽?”
“尊駕既然早就知悉,又為何白走這一趟?”趙旭疑惑道。
骨儀道:“本官奉命傳遞聖旨,自然要完成。現在,本官完成了天子之命,已經無憾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本將為何要殺你?”
“難不成要放了我?”骨儀冷笑道。
“自然也不能放了你。”趙旭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喊了聲“來人啊”,接著就對閃出來的士卒命令道,“把骨郡丞帶下去,好生招待。大家畢竟同僚一場。”
骨儀怒喊道:“趙鳴雁,你這個小人,速速殺我!”
“我不殺你。”趙旭慵懶地拖著長音,“你若沒在規定期限內返回長安,長安之人就都會認定你也反了。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這個道理骨儀當然明白,所以才會求死。
趙旭朝前揮揮手,示意士卒帶骨儀下去,而後朝左邊探頭,說道:“這下你可滿意了?”
李秀英淡然一笑,沉默不語。
骨儀觀察仔細,邊掙扎,邊問道:“此人可就是叛賊之女柴李氏?”
“正是!”
一聲清脆爽朗的聲音響起,李秀英毫不顧忌地承認了。
她站了起來,走到骨儀面前,好言勸道:“骨郡丞,識時務者為俊傑。天子無道,我父忠心於隋室,卻屢遭猜度,是不得不反。當即天下,群雄逐鹿,
隋室敗局已定,郡丞算是一個豪傑,何必為那桀紂一般的皇帝喪了性命呢?” “呸!”
一口濃痰吐在了李秀英臉上。
骨儀放聲罵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天子縱然失道,也還是天子,為臣者只能與君共亡,豈可背君求生?儀雖不才,但也願效法伯夷叔齊,為天子死節,以全忠義。”
“好個愚忠之輩。”趙旭怒道,“你既然要效法伯夷叔齊,我就成全你。周武王沒殺伯夷叔齊,我就更不能殺了。你給我好好活著,一直活到隋室滅亡。”
“哈哈哈!”骨儀放聲笑道,“隋室縱然會滅,先死的也是姓李的。”
李秀英不動聲色地坐了回去,接著從袖子中逃出手絹,靜靜地擦著臉,待聽見骨儀說得這句話時,手下意識地停了停,之後又繼續擦拭起來。
“我知道,代王在長安逮捕了許多李家族人。你們是想先拿他們開刀,可這能阻止大勢嗎?”趙旭搖頭歎了口氣,“我勸你們,還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當然,尊駕在我這裡會非常安全,不會牽扯上禍事。”
骨儀不理趙旭,隻對李秀英道:“柴夫人,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是哪個姓李的會第一個死?”
李秀英仿若沒有聽見,小心細致地疊起手絹來。
骨儀道:“李智雲。”
李秀英停下動作,抬起頭來看著骨儀,神色如常。
骨儀道:“前幾個月,我們在河東逮獲了沒能走脫的李智雲。現在,李智雲已經在長安大獄。李氏族人抓了不少,這不假。但是,李淵之子就只有這麽一個。殺人太多是為不祥, 許多人不過是受了牽連。不過,李智雲可不同了,雖然只有十來歲,可造反是族滅大罪,誰也開釋不了。”
“你說這個是為了什麽?”趙旭悠然道,“你一個小小郡丞,自然不能拿來換人。本將知道,你是想激怒本將,好讓本將殺你。可惜你想錯了,本將若想殺你,早就動手了。本將忍了你許久,前次最怒之時都沒動手,如今何必再秋後算帳呢!”
“本官沒和你說話。”
“本將明白了。”趙旭點點頭,轉頭問李秀英,“夫人,李智雲是你兄弟,我就將骨郡丞交給你了,你想如何處置?”
李秀英閉了閉眼,又睜開,鎮定道:“我父起兵,乃是為了天下百姓。可是,這過程中必然會死許多人。旁人能為了大義獻出性命,我兄弟難道就比旁人高貴了?秀英不是無情之人,只是想到那些已經死了和即將死了的人,就不怎麽惦記這個弟弟了。”
趙旭心裡佩服李秀英的偽裝,嘴上也不到破,直接揮揮手,喝道:“沒聽見夫人的話嗎?還不將骨郡丞帶下去,好生招待!”
“是!”
士卒應聲強拉著骨儀離開。這一次,骨儀再怎麽喊,再怎麽掙扎,都沒有回來。
趙旭看了看李秀英,見她神情自若,仿佛沒事一般,於是命令道:“來人,設宴,本將要好好慶祝升遷之喜。”
李秀英忽然站起身,說道:“將軍,秀英有些不適,先行告退了。”
沒等趙旭說話,她就快步出了營帳。
趙旭玩味一笑,撤了宴席之令,跟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