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招募訓練較少的西涼新兵,即使自己本身再勇武,可是終究不能和那些神經百戰的漢軍精銳可比,漢軍根本止不住越來越多的兵卒,尚未適應這場戰爭的恐懼而恐懼轉身的趨勢。
眼見前軍大部潰退,張奐大急,不過卻並未因此亂了分寸,而是一方面勒令前軍尚在抵抗的兵卒慢慢回撤,另一方面又命令中軍和後軍,但凡有兵卒衝擊本方軍陣的,無論敵我,管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全部擊殺。
這些都是保守之法,但對於張奐這支將帥而言,這些都是不夠的,所謂,兵者,以正合,以奇勝,勢弱的時候堂堂正正的防守,明顯只能是苟延殘喘而已,想要反敗為勝,那就必須要以奇而已。
如何有奇,那自然是在勢弱之時,決死反擊了,所以張奐接著又令他手中一直保留的,正呆在後方的五千西涼精騎,火速出擊,與前方的鮮卑兵,進行殊死決戰。
此刻,多年的軍事經驗告訴張奐,在空曠的平原上,當步兵遭遇騎兵時,只有排起密集陣型,用漢軍的堅固軍陣,拚死一搏,才能有一線生機,否則轉身逃跑只能是自取滅亡而已,因為兩條腿永遠不可能快過四條腿。
因此即使前軍崩潰,張奐也必須要求麾下兵卒穩住陣腳,雖然這些西涼新兵,他最初招募的原因就是為了增加兵員救援伏泉偏師,對於他們傷亡多少並未在意,但是縱然如此,張奐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就放棄,鮮卑人就算勝了他,他也要讓鮮卑人付出代價。
一聲綿長的慘叫在身後突兀響起,竟是近在咫尺,很顯然,鮮卑人已經追上來了。此刻正帶領麾下之兵,按照屯長之命,穩住陣型徐徐撤退的楊阿若見此,知道撤退已然來不及,連忙執刀轉過身來,目光所及,一抹寒光已經照著他的脖子切了過來。
“嗷!”
生死存亡之際,楊阿若發出一聲狼嚎,揮刀奮力擋格,漢軍製式的環首刀和草原人的彎刀,毫無花巧地撞在一起。
劇烈的金鐵交鳴聲中,感受到手中手臂之中傳來的戰馬快速奔跑,而產生的極大的慣性,張嘴就是噴出一股血箭,看似柔弱卻健壯無比的身體,已經被戰馬巨大的衝刺力量,衝擊的像風箏般飄了起來,在空中翻翻滾滾地往後跌落。
一時間,楊阿若感到整個胸腔已經被擠成了薄薄的一層,再難以呼吸嗎,難道要死在鮮卑人的刀下了嗎?好悔啊,悔不該帶人從軍……
瞬息之時,楊阿若有些後悔,當時就不該帶自己同鄉來參軍,倒不是說他怕死,而是因為如果他不帶同鄉那十幾個人參軍的話,那麽他賣掉市肆地盤的錢,完全夠自己買一匹不錯的良馬。
如果現在有馬的話,他完全就不會懼怕這些鮮卑人的騎兵了,楊阿若堅信,以自己的實力,只要在裝備同等情況的條件下,即使漢軍大勢已衰,但他完全可以在這些鮮卑騎兵的攻擊下不落下風。
可惜,就是因為帶了那麽多人,他們賣掉市肆的錢,也只夠路費以外,再給每人準備些稍好的酒肉,至於說買馬,那明顯是不夠了,這才有楊阿若為自己只能做步兵,卻不能為騎兵而哀歎。
不過,時間絕對不會允許楊阿若多加悔恨,只見那衝鋒的鮮卑騎兵,接著馬力一刀將楊阿若連人帶刀磕飛後,胯下健馬隨即便是人立而起,昂首發出“噅律律”的連續長嘶,兩隻前蹄凌空踢騰兩下,然後就要照著楊阿若的面門狠狠踩踏下來。
剛剛才倒地未久,楊阿若一時之間還不能起身反抗,見對方馬蹄如此,頓時亡魂皆冒,他知道,如果這一下被踩實,他的腦袋只怕立刻就會碎裂,最終化為一灘血肉模糊的鬧僵。
正當楊阿若閉眼,準備就此接受自己這“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尷尬從軍命運時,突然只聽得一聲“鮮卑賊子,受死”的長呼,接著便又聽到一聲馬匹的“噅律律”的長嘶,不過這一次的聲音,顯然不像剛才那樣張狂,反而像是一種面臨死亡的悲憤。
“嘭”的一聲,伴隨著戰馬和鮮卑人用胡語的大呼,楊阿若感覺自己周圍的大敵頓時震動了一下,不過奇怪的是自己的身體卻並未感覺到壓迫的疼痛。
“走!阿若!”
恍惚間,楊阿若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那是自己在從軍時認識的新豐遊俠鮑出的聲音,兩人都是本地有名的遊俠,名聲在外,加之涼州和三秦極近,所以十分投緣。
之後,兩人報名投軍後,也是有緣的分到一隊,不過因為楊阿若帶的人多,並且武藝不俗,被任命為隊率,而鮑出那一夥人來的少,最終他自己靠著武力,才被上官任命為什長,也就正好分到楊阿若之下,剛才在戰場,鮑出見楊阿若危險,便自己孤身持戟前來救援。
睜開眼後,楊阿若便看到自己右側,倒下一匹被一把長戟刺穿脖子的戰馬,戰馬之上,還有一個重重摔倒地上,還在哀嚎的鮮卑騎士。
瞧著架勢,竟是鮑出隻身憑著手上的大鐵戟,用蠻力刺穿鮮卑人沒有護具保護的馬匹,再連人帶馬都推倒地上,從而救了自己。楊阿若一邊在未自己大難不死而感到慶幸時,一邊又為這新豐蠻俠的大力而驚歎,暗道鮑出能在關中揚名,真不是沒有一絲實力的。
之後,鮑出連忙將楊阿若扶起,顧不得軍中尊卑,直接用他熟悉的稱呼對楊阿若喊道:“阿若,一起奪了鮮卑狗賊之馬,逃命去也!”
“善!”
聽到楊阿若此言,鮑出便知這好友傷勢不算太重,便粗粗看了前方戰場周圍之後,帶著楊阿若往右側跑去,那裡鮮卑人的攻勢較弱,他們完全可以拿下對方的馬匹,然後選擇繼續作戰還是逃命。
兩人分別撿了地上無主的長矛到了地方,眼見幾名鮮卑騎兵,正追逐前方潰逃的漢軍步騎,相互對視一眼,便快步跑到對方身後。然後為了以防萬一,兩人照著最近的一名鮮卑騎兵的後方刺去,只聽到一聲骨頭崩裂的聲音,那鮮卑騎兵只顧著追逐前面逃竄的漢軍,根本不防後面有人。
在長矛穿透過脆弱防禦的皮甲之後,那名鮮卑兵卒只能慢慢扭轉頭看著後方,而他的喉嚨深處,卻是發出一陣駭人的聲音,最終一頭從馬背上栽落下來,長矛刺穿的胸口明明白白的告知其他人,他已經沒有任何活命的機會。
無主的戰馬頓時悲嘶起來,鮮卑人的戰馬多數是那些騎士自小便培養的,當然有著不一樣的感情,或許感覺到主人已死,那匹戰馬卻是十分忠心圍著戰死的騎兵打起轉來,竟是不忍獨自離去。
不過,這樣也好,眼見這馬匹未跑,鮑出連忙上前抓住馬兒的韁繩,然後在馬兒不舍的嘶叫中,拉起依舊在地上喘息的楊阿若,從地上撿了把環首刀送他上馬。適才兩人合力將那鮮卑騎兵刺殺,鮑出還好畢竟沒有大礙,可是楊阿若,卻是因為本就有舊傷,之後又耗了不少氣力,正在地上喘息,所以這才與鮑出讓楊阿若先上馬的舉動。
而鮑出自己,則是繼續找了根大戟,拉著楊阿若的馬,準備尋找下一個獵物。只是,很明顯,鮮卑人不是傻子,無論是後面正源源不斷殺向他的鮮卑人人,還是前方剛剛還在追擊其他漢軍步卒的鮮卑兵,明顯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很快,便見兩人前後,無數鮮卑騎兵調轉了馬頭,向著二人殺來,一時之間,兩人頓時大驚。他們雖然是本地武藝高強的遊俠,但並不說明他們可以以一敵百,況且這些以命博命的鮮卑騎兵,可不是那些下手還有猶豫的遊俠,他們可是真正的能一刀將你殺死,絕不會用第二刀的主。
當家,楊阿若拉著鮑出上馬,然後調轉馬頭,往戰場中軍跑去,他們可不敢在此火拚,現在的形勢是,能脫離那些鮮卑人便好。
可是,戰場本就不大,漢軍陣型早已被鮮卑人收縮壓製,他們根本逃不了多遠,很快便被書名鮮卑騎兵追上,四面八方的喊殺聲頓時響起。馬上的兩人,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兵器,和那些鮮卑人相殺,不過隨著越來越多的鮮卑騎兵前來聚集,將漢軍礙事的騎兵消滅,如果沒有援軍的話,孤零零起馬的兩人,在鮮卑人的車輪戰鬥下,下場基本也是顯而易見……
“殺……”
鮑出仰首狂呼,手持長矛蕩開左側鮮卑人的彎刀,隨後用力一勾,頃刻間便讓那鮮卑人梟首。
接著,鮑出力氣不減,戟鋒帶著一蓬血霧劃中第二人,從將對方左肩皮甲空隙處,直接勾穿,引得大呼,接著便在對方大呼之時,對其臉部死死一刺。
頃刻之間,便殺鮮卑二騎,不過,鮮卑人畢竟人數佔優,很快便有一騎持刀往鮑出右側殺來,欲在其新力剛去,難以回力時,偷襲之。若無意外,鮑出定會被偷襲中傷,那是後果難料。
不過,在鮑出前方的楊阿若,在揮刀擋開前面一騎鮮卑人的攻擊後,耳邊聽到右側身後動靜,連忙控馬轉身,然後極其輕巧的將那鮮卑人往鮑出致命要害捅去的彎刀一擋。
只聽到“鐺”的一聲,鮑出的甲胄上劃出一條白痕,原來是那彎刀在楊阿若的乾預下,偏出了方位。回過神來的鮑出見此,雙目一瞪,回手便是大力揮舞一戟,戟尖精銳的往那鮮卑人頭上刺去,毫不留情的把這個企圖撿便宜的鮮卑人斬殺。
“多謝!”鮑出哈哈大笑,雖然如今戰場的形勢不佳,但這並不妨礙天生熱愛廝殺爭鬥的他大笑。
“勿需言謝,吾為報恩也!”楊阿若淺淺一答後,他這樣也只是為了還剛才鮑出救他的人情,像他們這樣的知名遊俠兒最重情義,即使在戰場上,也是有恩必報的。
“善!”鮑出當然知道對方意思,不過並未留意,而是繼續殺敵,然而戰場的形勢已岌岌可危。
此刻戰場的形勢已經不容樂觀,臉上的血珠不斷低落, 眼看著四周衝鋒來的鮮卑兵卒依舊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楊阿若、鮑出對視一眼,暗道此番可真要凶多吉少了,如果沒有意外,他們今天也許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就在這時,只聽到排山倒海的呐喊聲從後方洶湧而來,兩人立即循聲回首,只見他們身後,有一支身穿黑色鐵甲的漢軍騎兵,像一道等待已久的鋼鐵洪流一樣,猛然席卷而來。
目力所及,洶湧而來的漢軍鐵騎,氣勢恢宏,和那些短兵相接後,和漢軍步卒一樣,四處逃跑的漢軍騎兵不同,這些鐵騎,渾身散發出一種惡狠狠的氣息,兩人知道,那是張公的精銳,是他們西涼軍的精騎。
西涼軍前,一騎如飛,馬背上一條年輕騎士彎弓搭箭,“唆”的一建又是一箭,一名又一名西涼騎兵應聲栽落馬下。
真神射也!
見此射術,馬背上鮑出、楊阿若的臉色頓時變了,因為他們看對方的年紀,明顯尚未及冠,至多不過十七、八歲,可是竟有此射術,年輕同輩之人中卻真是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