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汗山東北數百裡外,一支黑影在大雨之下,緩緩冒雨挺進,他們胯下所乘的戰馬,不斷與地上的泥水踩踏,漸出髒兮兮的泥水到他們的身上。
看他們身上的裝束,應是鮮卑人無疑,足有五、六萬人,此刻他們身上裹著各種皮革、蓑衣之類能擋雨的雨具,也不顧雨天不適合騎兵行進的規矩行軍,除了短暫休息以外,就是趕路。
這麽拚命的原因,也只有一個,王庭告急,鮮卑聯盟已有生死存亡之危,由不得各部鮮卑聯盟的首領貴族們拚命,而這支鮮卑騎兵,卻是鮮卑大人和連以及魁頭、步度根的聯軍。
至於和連為什麽能和魁頭、步度根聯合,自然是和連派慕容拔談判的結果,魁頭和步度根說到底也是檀石槐的子嗣,也是鮮卑有資格繼承聯盟的大人之一,雖然是被其他鮮卑聯盟的大人扶持上位的,但並不代表他們會容忍鮮卑王庭被漢人侵犯。
而那些扶持魁頭、步度根上位的鮮卑首領貴族,也不是傻子,其中多數都明白一旦鮮卑王庭和漢人攻破佔領,三部鮮卑部落人口被征服同化的話,鮮卑也只有滅亡一途,到時候他們也就別想著如何在鮮卑部落裡爭權奪利了,因此,紛紛同意魁頭和步度根的請求,與和連暫時放下兵戈,合作同盟,先保住鮮卑再說。
當然,此舉自然也激起了一些不理智的鮮卑貴族的反對,雖然鮮卑上層貴族認識到漢國的強大,知道唯有聯合,才能抵抗漢朝侵略。可是一些中下層的鮮卑貴族,卻對漢朝依舊停留在以前的認知,即使鮮卑雄主檀石槐死於漢境,也同樣不能打消他們對漢朝的蔑視,在他們看來,既然已經偷襲成功了和連,就不能放過他,應該往死裡消滅和連,吞了他的部下。
等將和連部下吞並,殺死和連後,在帶領人馬名正言順的收服其他鮮卑部落,草原上以強者為尊,和連一死,鮮卑其他各部落投靠魁頭和步度根,順利應當,到時候他們在帶兵去彈汗山,將來犯之漢軍掃除。
最終,趕走漢軍之後,他們再商量在魁頭、步度根以誰為主,決定誰才是鮮卑聯盟部落的新的主人。只是很顯然,依舊像他們這樣的人張狂的人只有少數,在大部分鮮卑首領都願意暫時放下往日冤仇,救援彈汗山之時,和連、魁頭、步度根三人的勢力,該何去何從,顯而易見。
若是旁人見此,對於三人的勢力,竟然能夠聯合肯定會感到驚訝不已,畢竟他們不說以前,就是那夜宴荔遊的騎兵部隊,夜裡偷襲和連的大軍,就讓和連死傷損失萬余,這份仇恨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化解的。
首先不說那些親人在對方兵卒刀下死亡的普通兵卒會有抵抗情緒外,就是兩方為了潛力搭建高層,恐怕自己就有,不少人在其中和對方各自不對付,你能指望他們以德報怨?就是現在,雖然大勢已經明確的聯合漢軍的重要性,只是依舊不少分屬於兩方的鮮卑人,在和對方過不去。
對此,鮮卑的中上層首領,也只能對這些情況勉強容忍,只要兩方兵卒沒有過激行為,那麽就任他們去鬧騰。
此刻聯軍的中部,和連和兩個半大少年策馬行進,身後則是一群穿著各一的鮮卑貴族,像萬艾可、慕容拔、宴荔遊等鮮卑大貴族皆在於此。那兩個少年自然便是和連的親侄子魁頭和步度根,他們此時聚集一起,自然是邊冒雨行軍,邊思量對策。
“漢軍攻伐彈汗山,至今不知其情,恐王庭已為漢軍所破,以吾之見,當轉道於東部,聯合諸部落所剩之兵,合兵北進,尋漢軍主力決戰……”此刻說話的卻是慕容拔,
其乃是檀石槐時期,鮮卑的老貴族,在場無論是誰,都沒有他的資歷高,也沒有他的軍事經驗豐富,自然軍情,應該先問詢於他。不過,慕容拔有自己老成持重的言論,然而和連卻是不能同意,只見他回道:“若吾等不援彈汗山,將王庭拱手送於漢軍,必使諸部落部民軍士膽怯,恐合兵亦難破漢。王庭乃鮮卑勝地,不容有失,吾欲依原計行動,大軍合兵一處,往援彈汗山,何如?”說完,和連便望著魁頭和步度根,眼帶詢問示意,就等他們作答。
這時,見此情景,有部分鮮卑魁頭、步度根二人手下鮮卑首領,看出什麽,欲上前進言,阻止魁頭和步度根回答,只是隨著魁頭和步度根二人點頭應允,這一切已經遲了。
“善!傳令,大軍加速前進,彈汗山王庭不容有失。”
和連大笑說道,隨後看了一眼那幾名想要說話的鮮卑首領貴族,眼中意味莫名,似有殺意,他本來就對這些不支持自己上位的鮮卑首領貴族不滿,現在眼看對方剛才要壞自己好事,當然更不喜歡了,不過礙於現在正需要他們之時,只能忍住了。
其實和連知道,那幾人都是看出他,想要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正確的鮮卑主人,才一心一意,要大軍前進。而和連剛才文軒魁頭和步度根,其實還有一個深層意思,就是為了掌握這支聯軍的名義上的控制權,畢竟魁頭和步度根軍事經驗很少,和他相比完全不是問題,一旦鮮卑人和漢人決戰,那麽只能有一個主帥,自然只能是他和連。
而只要這支鮮卑聯軍在和連的指揮下,擊退殲滅漢軍,那麽縱然是魁頭和步度根手下的兵馬,肯定也會對和連刮目相看,到時候和連就可以利用其它手段,慢慢減少魁頭和步度根對兵士的影響力,最終完全可以避免再靠武力解決鮮卑爭端的問題。
這也是那幾個魁頭和步度根的手下首領貴族,看出有問題的地方,只是很顯然,就算他們想要阻止,除非是徹底的與和連分開,各自管自己的軍隊而已。否則只能是和連領導,畢竟魁頭和步度根沒有展現出一定的軍事才能,在這種國戰裡,明顯沒有和連的名望高,鮮卑的普通兵卒會選擇誰一目了然,畢竟誰也不敢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一個根本不知兵的人手裡。
當然,此刻的和連還不知道他的長子騫曼,早已經被伏泉率領的漢軍斬首,隻以為和連依舊在彈汗山鮮卑王庭苦守,或者帶領部眾拋棄一切逃竄而已。否則,若是他知道長子已死,恐怕他火速帶兵支援彈汗山的理由,會再加上一個。
大雨依舊淅瀝,草原以及整個大漢北疆,三邊之地,也都籠罩在一片雨水之中,整個邊境因為陷入短暫而隱藏著戰意的平靜。
此時,在涼州刺史部治所,漢陽郡郡治冀縣縣城外,早已立下了一座寬大的軍營,原本冀縣城中的軍營已然不夠涼州聞訊前來參軍的健兒的駐扎。為此,剛剛接任為涼州刺史的張奐,只能下令,諸部新募之兵,全部於城外建營駐扎,再由各部新進軍官挑選合適兵卒,組練成軍。
整座大營中兵員早已過兩萬余人,漢胡各佔其半,甚至有塞外胡人聞訊前來從軍之人,當然胡人之中其中已經和漢人無異的歸化胡人居多。不得不說張奐在涼州的的影響力之大,畢竟和段熲靠著“殺”而使羌胡信服,帶兵從征而言,能得的兵自然和張奐采取懷柔的政策所號召募集的兵相比,自然不多。
終究,沒人願意跟隨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作戰,他們更願意和那些對自己有恩,即使自己犯下了無數錯事,依舊可以靠著投降活命的人,上陣殺敵。
坦白來說,張奐這樣行事,也是整個大漢邊郡多數將領的準則,在他們看來胡人就是不服王化而已,一旦服了王化,就是漢人,即使對方曾經在漢境犯下無數而行也是如此。
所以,剛剛成為涼州刺史,打開了涼州府庫,以及皇帝劉宏開了西邸送來的不菲軍費的張奐,招募兵卒是根本毫不手軟,但凡只要身體素質合格,就發錢入軍。對於張奐來說,既然沒有足夠的時間整訓兵卒,那麽索性數量和兵卒的個人武藝來決定勝負,反正這些人和伏泉手下那支偏師比,只能成為漢軍的“炮灰”而已。
不過,已有十年左右不掌兵的張奐,此番募兵,望著無數踴躍的涼州健兒也是心生感慨,英雄果真是出少年,比之其先輩好的太多。
其中有兩人最引張奐注意,一人叫胡封,年歲不大,僅十七、八歲上下,卻是異常彪悍,稍加打磨,必是一員猛將。當其人獨自前來應募,並且身有良家寶馬時,便引起張奐注意,稍加詢問,卻得知他是自己昔日舊部董卓的愛將李傕的外甥時,卻是非常驚訝,問其為何不去投奔舅舅,胡封卻是答曰:“吾舅何如張公?涼州男兒不隨張公立功異域,可稱涼州健兒乎?”
張奐聞後當時便是大為感歎,自己這些老弱之人,卻是真的不如這些年輕人了。雖然胡封言語有諸多不敬之處,但卻並未令他不滿,畢竟誰沒有在年輕時侯張狂過,故而,一方面因為想起自己過往,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其也算自己舊部親屬,所以對胡封這張狂的年輕人十分留意。
至於另外一人,也是與其舊部董卓有關,其人也是董卓的愛將張濟親屬,是其侄子名為張繡。不過與胡封不同,其人卻已及冠,雖然看著一身文弱,儒雅之風濃鬱,武力也是不俗,一杆長矛揮得,卻是令張奐看得如癡如醉,當即和胡封一樣,留於身邊。
當然,和胡封不同的是,這張繡卻是異常成熟穩重,完全沒有這時候青年的傲氣,讓得張奐連連點頭,暗歎涼州後繼有人,俊傑何其多也,關西又將屹立朝堂百年。
而當張奐聽聞張繡放下自己縣吏之位,喊出那句“方今國有胡賊,大丈夫無它志略,自當猶效傅介子、張騫,投身從軍,遠赴萬裡,立功異域,宣威沙場,馳譽丹青,以博封侯,安能久為刀筆吏乎”時,更是動容,直歎其必為涼州後起之秀,關西俊傑也。
“故人?馬壽成、馬壽成……”張奐念叨好幾遍才反應過來,馬壽成不就是馬騰嗎,他怎麽來了?他若受我驅使,異日還怎麽成為涼州叛匪頭子?唉, 來得越久,影響歷史就越深刻,如今頗有面目全非之感!想到這裡,張奐一躍而起,快步行向營寨轅門,遠遠望見馬騰、馬舉高坐馬上,背後二百余騎士,神情肅然,寂靜無聲。
“好一隊精銳騎士,稍加整訓,不讓邊軍。”張奐心下暗暗讚歎,目光轉回馬騰身上。
馬騰滾鞍下馬,待他一動,身後諸人盡皆相從。
“蓋長史,還記得昔年一同喝酒的馬某否?”
張奐朗聲笑道:“馬兄,悠悠十載,別來無恙?你我有舊,勿提官名,可以兄弟相稱。”
“蓋兄弟!”馬騰心生感慨,十年前,他剛剛及冠,一文不名,張奐那時也只是個不被人知的少年。
“蓋兄弟!”馬舉亦抱拳道。
馬騰說道:“聽聞蓋兄弟征召涼州義勇之輩奔赴戰場,余不才,有些患難與共的兄弟,今特來助一臂之力,效犬馬之勞。”
“馬兄一至,可是為我解決了好大難題。”張奐此話不假,馬騰到來,困擾他良久的北地先零羌難題將迎刃而解。先零羌八百人,誰為統領,頗是讓他頭疼,用羌人不放心,用漢人則羌人不服,馬騰這個漢羌混血兒無疑是最佳選擇。
不過……羌人和馬騰自帶的兵馬,相加足有一營千人,權力是不是太大了?馬騰能夠縱橫西涼數十年,和韓遂分庭抗衡,可知能力手腕都不弱,別讓他反客為主了。
馬騰手一指營寨轅門旁大車上放置的甲胄,言道:“守門衛士稱欲入軍者,必當一試。”
張奐笑道:“馬兄名達州郡,手下兒郎也盡為好漢,何須多此一舉。來,進營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