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這日,寶璐終於在遠香堂裡見到了闊別數日的王蓁蓁。瞧著人瘦了些,不過還是一樣的活潑明豔。蓁蓁見寶璐靜姝進來,學著丫頭的樣子替二人打了簾子,倒把靜姝嚇了一跳。
“哈哈,這就是沈家姐姐吧,果然卿卿佳人,琳兒誠不欺我。”蓁蓁一句話又讓靜姝腮上浮上紅雲。
“姝姐姐,這就是晉國公府那個潑猴兒。”
寶璐又轉頭問向蓁蓁:“你父親的腿都好了?這回來了可能多住幾日?”
“太醫說了,隻能如此,行動多少有些不便,也無大礙。我春宴回去想了想,還是照你說的做了。日日在父親跟前侍疾,對繼母面子上也敬著。她要做個賢惠人兒,抬了兩個通房做姨娘,我也和姨娘們交好。父親自然歡喜,連誇我大了越發懂事。父親立了秋要帶姨娘們去溫泉莊子裡修養,許了我在你們家住到過年。東西我都搬進枇杷園了。”蓁蓁說了一大車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寶璐卻發現她看著自己的眼神裡帶著些感激,自己眼睛裡也有些酸澀了。
寶瓊寶琳的生辰都在八月末,今年寶瓊及笄,寶琳滿了十歲,都需大過。過完生日當天下午寶琳迫不及待地搬入了琳琅館,第二日寶瓊的及笄禮又忙了大半日。世子夫人沈氏歪在榻上由小丫頭捶著腿,對著剛及笄的大女兒吩咐道:“晚上本該自家人擺上兩桌,連著兩日怕累著你祖母。不如你在煙雨台擺上一桌,專請你妹妹們,由著你們鬧上一場。對了,叫上珩兒,這些日子他進益不少。”
彩霞池畔,煙雨台上,衣香鬢影,姹紫嫣紅。蓁蓁領著兩個懷抱雲錦的丫鬟從月洞門裡進來,細細一看才知原來雲錦覆蓋的是觀濤樓新出的名酒霞多麗。蓁蓁不理會旁人,隻拉了寶瓊去一邊咬耳朵:“好姐姐,咱們今日不飲染桃花。為了你和琳兒的生辰,我特意找人買了觀濤樓的好酒來。”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琉璃瓶子塞進寶瓊手裡,“姐姐嘗嘗可使得。”
大長公主的孫女兒們無一不是好酒好茶之人,寶瓊一看瓶中之物色澤明黃塞琥珀,打開瓶塞一聞便沉浸在好似瓜果和糖蒸酥酪混合的芬芳裡。忍不住以袖掩面嘗了一口,酒入櫻唇千般婉轉,萬種風流,明麗馥鬱,回味悠長。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來去。秋分時節,日薄西山時便開始有了幾分涼意。各院的大丫鬟紛紛給自家主子添了衣,酒席也移進了煙雨台的水閣裡。
“乾坐著飲酒有什麽趣兒?不如咱們行令吧?”蓁蓁的建議得了眾人一致讚成。隻是眾說紛紜,一時拿不定主意該行哪個令。還是寶r推了寶瓊起來:“大姐姐今日及笄,是正經壽星,行令也該由著她選。”
寶瓊想著射覆太難,拇戰又俗,飛花是妹妹們都會玩兒的:“不如咱們行飛花令吧,也不必拘於格律一致,既可用詩詞,也可用曲。今日秋分,不如就用秋字吧。”
寶琳起身,請出姐姐的大丫鬟姚黃為令官兒,飲盡杯中霞多麗,對著眾人笑道:“秋字現成的句子就車載鬥量了,聯到天亮也不一定能喝上一口。既然咱們夜宴煙雨台,用煙雨二字如何?姐姐們可別和我這個副壽星爭,自我開始,從左至右。我這一句是‘一蓑煙雨任平生。”
寶琳左手做的是二郎唐珩,平日最愛寫字,在詩詞上下的功夫有限,被寶琳的突然襲擊打了個措手不及,愣愣地卡了殼。寶琳不容分說,近水樓台先灌了哥哥一杯。這下給了靜姝不少時間,
說地是宋人程垓極生僻地一句,“一枝煙雨瘦東牆。真個斷人腸。”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煙雨依前時候,霜叢如舊芳菲。”“一竿風月,一蓑煙雨,家在釣台西住。”幾輪下來,寶瓊寶h幾個都被罰了酒,飲的最多的還是唐珩。
難得英環記性不濟,說了句前頭靜姝說過的,眾人催她飲酒。靜姝便悄悄拉了唐珩,在他手心裡寫了幾個字,寶璐偏看見了,抓了他們現行:“這倆私相傳遞呢,快罰他倆。”一聲哄笑眾人都知道了,唐珩忙自罰一杯,又去端靜姝的酒盅,被寶琳攔住,恨的靜姝拿筷子敲寶琳的手。又從唐珩手裡搶過酒杯,飲的太急咳嗽起來,唐珩忙讓在外頭說話的東仙進來給靜姝揉著胸口。
因世子夫人發了話,今夜可隨意盡興,眾人沒了管束,呼三喝四,玉動珠搖。霞多麗果然比平日小娘子們飲的染桃花烈了許多,數輪下來,除了寶璐蓁蓁靜姝三個沒輸的,眾人多少都紅了臉,寶h寶琳直接伏在了桌子上。
蓁蓁偷著吃了兩盞,也有了幾分酒意,對靜姝寶璐二人笑道:“咱們這樣可難分出輸贏, 不如以煙雨為題每人做一首七言絕句來,給姐妹們品評,第二、三名各罰三杯如何?”沒等靜姝寶璐二人答應,眾人一律叫好。蓁蓁讓丫頭備了紙筆,寶琳親自給三人磨墨。
三人或臨門遠眺,或自斟自飲,或剪燭西窗,一盞茶功夫便都有了。寶琳收了三人詩稿,交給最年長的寶瓊。寶瓊笑道:“我先把這三首按各念一遍,也別管是誰寫的,只在紙上寫下最好的一句,折好交給我。三位妹妹也要寫下,寫不寫自己的均可。”
說罷一一念來:
其一
蘇溪亭上草漫漫,誰倚東風十二闌。
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其二
曲江岸上天街裡,兩地縱生車馬多。
不似萋萋南浦見,晚來煙雨半相和。
其三
十裡松門國清路,飯猿台上菩提樹。
怪來煙雨落晴天,元是海風吹瀑布。
眾人紛紛親手交了紙條到寶瓊手上,三首各有擁躉,奪魁的是那句“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正是靜姝所做。
蓁蓁端起酒壺,忙不迭地自罰三杯,連稱“好酒”。因飲地急酒勁上了頭,見寶璐還不動手,攬住寶璐的腰,做登徒子狀:“小娘子可因癡心詩詞,如今輸了不服?由你分說一回,說得在理這酒本郎君代你飲了。”
寶璐斟滿酒杯,莞爾一笑:“這人真是醉的厲害,剛才兩個酒壺都被你霸著呢。我既癡心詩詞,又何必以勝負衡量我對詩詞的一片初心。”說著一飲而盡,“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