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如此認真,讓魏青有些懷疑,她身上的香,並非是刻意用來吸引他的。
他默了兩秒,神色恢復了平靜。也沒有與她打招呼,就轉身下了台階。
齊少凡看他忽然什麽話都不說就走了,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王爺向來就是這副樣子,她也沒多想。
魏青下了望月亭,陳震已經找回了詩集,他從陳震手裡接了詩集便走了。
陳震有點懵,回頭看了看望月亭,又看了看他,也不敢多問,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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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未央宮,魏青便徑直進了水榭。
將服侍的人打發了,他在書案前坐下,信手翻開詩集,詩集的第一頁上署著“謝綰”兩個簪花小楷。
他修長的手指在頁腳輕輕摩挲了一會,默然的翻開了第二頁,潔白的紙面上,獨寫一句詞:
早起怯梳頭,欲綰雲鬟又卻休。
他的指尖在頁腳停留了一息,最終還是輕輕落在了詞句中間的那個“綰”字上面。
這句詞獨佔一頁,她一定是很喜歡這一句。
她喜歡,大概是這句詞裡嵌了她名上的一個“綰”字吧?
他又隨手翻了幾頁,一目十行的瀏覽過去,上面謄的都是一些詩詞:
相逢未識,錯認是夭桃。
休道寒香波較晚,芳叢裡、便覺孤高。
憑闌久,巡簷索笑,冷蕊向青袍。
少年無限風流,有誰念我,此際情難表。
遙想藍橋何日到,暗把心期自禱。
……
一字一句讀來,無不透射著女子內心的寂寞寥落。
在這座皇宮裡的女子,其實沒有不寂寞的吧?
他總記得,母親在窗下寫字,寫著寫著就失了神,然後眼神寥落的望著遠方。
他默了片刻,從詩集上撕了一頁下來,疊成盤扣,朝外面喊了一聲:“吳蹤。”
“王爺……”吳蹤立刻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魏青將疊成盤扣的紙箋交給他,道:“你出宮一趟,把這個交給劉先生,讓他按照這個字跡……”他頓了頓才道,“抄兩卷《法華經》、兩卷《大悲咒》。”
吳蹤臉上立即浮上了一抹驚悚,讓劉先生抄經?
這簡直是殺豬用牛刀啊!
他真把消息帶出去,劉先生一定會誤以為王爺對他不滿吧?
不過,吳蹤很快就將眼裡的驚悚給收了起來。
王爺的命令,他是無條件服從的。
吳蹤退了出去之後,魏青鋪開紙,提起筆,按照詩集上面的字跡開始臨摹。
三更時分,還不見王爺出來。小九早已經困的眼皮子打架,但王爺吩咐過,不要進去打擾,所以他只能在外頭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魏青終於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小九混混沌沌間嚇得精神一震,立即直起腰躬身問到:“王爺,是要回宮歇著嗎?”
“嗯。把裡面收拾一下。”
“是。”
小九忙走進內室。魏青忽然腳步一頓,又回頭說了一句:“都燒了吧。”
“是。”小九轉身走進去,將案頭的字稿快速收撿起來。他收著收著,眼裡忽然閃過一抹錯愕。王爺練了一宿的字,怎麽竟然是用女子的筆跡在練呢?
王爺的字剛遒有力,筆劃端直。可眼前這一疊字稿的筆跡,比劃輕盈,字體秀美,怎麽看都是女子才會用的筆跡。
王爺到底想做什麽?
小九一張張翻看著字稿,隻覺得無比困惑。只是他想了半天想不通,便沒有再繼續往下想。將字稿仔細焚燒掉,就趕去了王爺的寢宮。
劉公公已經服侍王爺睡下了,見他回來,叮囑他了兩句就離開了。
小九捧著香爐走進寢殿來,看到王爺已經睡著了。將香爐放下,將門戶關好,給王爺放下帳幔,這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香爐裡的香從石獅的口中,如同流雲一般慢慢溢了出來。
魏青睡得昏昏沉沉間,耳邊隱隱聽到了清脆的笑聲。
漸漸,他就看到了一個院子。
他不知道眼前是真實還是做夢,明明是極燦爛的陽光,卻有些冷清暗淡。眼前的一切都帶著朦朧感。那笑聲在他耳邊忽近忽遠。
轉瞬,他就看到盛開著大片芍藥的花園裡,小女孩提著裙裾從紅漆回廊上奔跑過來。
風吹得竹簾嘩嘩作響,小女孩腳上的木屐踩在地面,也發出嗒嗒的聲響。
她笑著很快跑到了他面前,仰著頭衝他問到:“哥哥,你是誰呀?”
“我……”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你見過我哥哥嗎?我哥哥跟祖父去了邊關,好久沒有回來了。大家都說他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哥哥,你陪我玩會吧,我可無聊了……”
……
“祖父說,被男子抱了, 就要嫁給他。嗚嗚,哥哥,等我長大,你可要回來娶我……”
……
轉瞬,夢裡的小女孩變成了妖嬈美麗的年輕女子。躺在灼灼桃花下,媚眼如絲的望著他。
他怔怔的看著她,她慢慢解下了衫,一雙皓臂纏住他的脖子。烏青的發絲點點劃過面龐,渾身溫暖的香氣讓他的意識一點點渙散。
“你說要娶我,為什麽讓我等了那麽久?等到我都不得不嫁給別人……”
“……”
“在這皇宮裡,好無助,好寂寞……”
“……”
“王爺,帶我走好嗎……”
他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真實,心頭的恐懼令他隻想反抗。可是鼻息間幽幽的蘼香又令他隻想沉淪。他意識散亂,被她糾纏著,令他舒服的陣陣。
殘留的一絲理智,卻將他喚醒,他捧起她的臉,她已經是他父親的女人。他不能碰她,他用力想要推開她,手卻如被綁縛住,根本無法動彈。
“不要。”
“阿綰,別這樣……”
“……”
“王爺,王爺,你怎麽了?”
驚慌失措的聲音,將他的靈魂從夢魘深處一點點拉回。他忽然從床上彈坐起來,內室一片昏暗。
小九舉著燈,不安的看著他問到:“王爺,您做噩夢了嗎?”
魏青微微喘息著,額角布滿了冷汗。
夢裡動彈不得的手,這會兒還是酸麻的不行。後背上冷汗淋淋,衣服粘黏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受了驚的心臟跳得格外的快。他垂著頭,扶額緩了會神。才開口說到:“水。”
聲音發出來,無比的黯啞乾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