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之中,我拿出玉簡,聯絡慈航。“師叔,您現在在哪?”
“我在塗山。”她回答,“這裡在打仗。出什麽事了?”
我說:“易叢珊產後大出血,快不行了。您能不能過來一下啊?”
她在那邊沉吟片刻,“沒有用的。我在那裡也沒有用。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改變。”
“此乃天命?什麽意思?”我問。
“哪吒,”她說,“此事我不能和你深談。不過你總會明白。”
等我返回房間,易叢珊早已沒了氣息。她的臉色如一張白紙。半截身子的底端已經浸在血泊之中,仿佛她渾身的血液都已流乾。
年僅二十二歲的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易水河畔,看著她的兒子成為鮮虞之王。
七日之後,我陪同姬高一家將易叢珊的靈柩送回畢邑。易叢珊的一對腿骨與她的身體一同入殮,葬於姬高的封地之內,與姬高的前妻葬在一處。
易叢珊去世當日,兩位日夜服侍易叢珊的鮮虞侍女當場在屋外自盡。這位侍女被埋在墳旁做為殉葬。當時其他幾位鮮虞侍女和武士也要自殺,被姬高派人阻攔下來,安排他們去守陵。
在離此不遠的地方,就是文王的陵墓。八個月前,也就是在那裡的離宮,發生了詭異的刺殺案。
我沒有回洛邑,而是留在鎬京,以便兌現陪伴梅琳最後一程的承諾。
數日之後,武王頒下詔書。行刺一案中,主犯22人全部處決,並梟首示眾。
其中黎侯恭父子、崇姒公主、徐蓋等九人處以腰斬。梅琳郡主雖為首犯,然以其重殘之身,獲特別開恩,準予於獄中處以斬首之刑。
其余八十七名從犯剝奪職務,發配雲夢之南。余下數百涉案疑犯不再追究,即日釋放。
我知道,在姬鮮的上表之中,遠不止這個數目。是武王在名單中勾掉了不少。可是這裡邊沒有梅琳。武王真的就那麽相信姬鮮上表中所說的嗎?還是他壓根就想借姬鮮之手進行一次大清洗?
臨刑那天,鎬京罕見地下起了大雪。我讓公主府中平日服侍梅琳的廚師做了她平日最愛吃的幾樣菜,帶到了獄中。
梅琳見到我,立刻就什麽都明白了。不過她什麽也沒有說,平靜地吃完了我帶來的飯菜。
隨後,姬鮮派來的監斬官宣讀了武王的詔令。梅琳聽完,用假手解下腰中的飄浮腰帶交給我。“這個我已經用不著了,還給你吧!還有,把我的假手也卸下來吧!”
我卸下她的假手,“表姐,你還有什麽要交待的嗎?”
她望著窗口外的飄雪,似在凝神眺望。
“你能把我送回到梅城,把我埋在父親身邊嗎?”
我點點頭,“我一定辦到。”
“還有,”她說,“請轉告易姬夫人,我始終對她深感歉疚。但行刺她的事件,並非我所為。”
“這些話,你親自跟她說吧!”我說,“十天之前,易叢珊因為難產大出血,已經先你而去了!”
“啊?”梅琳當時呆住了。
我接著說:“我想她會原諒你的。”我貼近梅琳的耳邊,“到了那邊,如果有人找你的麻煩,記得托夢給我。我去把他們擺平。我去過那邊,那邊的閻君都很怕我的。”
她笑了一下,“真的嗎?”顯然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我說,“絕無虛言。”
巳時已過,差役將梅琳架起,離開了牢房。刑場安排在廷獄的院中。當牢門大開,刑台上的積雪反射著刺眼的光線,刺骨的冷風卷著鵝毛大雪一下吹了進來。梅琳的身體立刻開始不住地發抖。
我急忙脫下身上的裘衣打算披在梅琳的身上。
她搖了搖頭,“不要。”最後是獄官取來一塊毛氈裹在她的身上。“梅郡主,”監斬官說道,“要不是大王開恩,把你裝上木籠,先遊遍鎬京再當眾處斬地話,你可就更遭罪了。”
梅琳聽了,沒說什麽。
那邊早有差役打掃乾淨刑台。一名差役蒙上梅琳的眼睛。她用不著捆綁,也沒有手腳可綁。兩名差役把她的身體按到刑台之上。劊子手手持一把利斧朝她的脖頸砍下。
美麗的頭顱滾落,一腔熱血噴濺到雪地之上。梅琳殘缺的身體軟塌塌地倒在刑台之旁。
差役把梅琳的屍身和頭顱裝上木籠囚車。雖然她已被先行處決,但仍需與其他死囚一同拉往刑場,在公開處決後梟首示眾。
我與監斬官一同上了馬車,押送21名死囚前往刑場。 這也是我可以陪伴梅琳的條件:以武王特使的身份監督判決的執行。
我看到了披頭散發的黎侯父子、崇姒公主以及幾位從前黎國和崇國的臣僚,徐蓋,還有其他一些被周國征服的諸侯。
徐蓋瞪著眼睛看著我,“哪吒!是不是你出賣了梅姑娘!”
當然不是我,但我無力反駁。
車隊在鎬京城中轉了將近一個時辰。除了早已身首異處的梅琳之外,其他人犯都在雪中被凍成了冰棍。而對於我來說,則是無比的煎熬。
而始作俑者姬鮮、姬度及姬處兄弟,竟沒有一個露面。莫非是想讓百姓覺得,這些人的死都是我造成的嗎?
盡管大雪紛飛,還是有很多鎬京的百姓走上街頭。畢竟一次性處決這麽多重要人犯,自鎬京建城以來並不多見。
我聽到人群中傳來接連不斷的唾棄和咒罵聲,還有人用爛水果和雜物向前面的幾輛囚車拋去。
坐在冰冷的馬車上,行駛在寒風中,我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什麽東西吃掉,從紅色變為了灰色。
終於到了法場。先是十二名主犯被押上刑台,劊子手手起斧落,十二顆人頭先後滾落地上。
隨後差役抬出閘刀。黎侯父子、崇姒公主、徐蓋等九人被押出,由差役按在閘刀之內,只聽“哢嚓”之聲,九人均被攔腰斬斷。
之後,他們又被砍下人頭,與另外的十三顆人頭一起,懸掛於高杆之上。
行刑之後,監斬官回姬鮮處複命。我則直接進了王宮。
邑薑見到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妹妹,你從哪來?”
我不由淚如雨下,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