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方暨白最後一句話,李為止和攖寧不禁相顧看了一眼。
凶手利用祝由之術,害的都是些反對天子親政、信奉太后之人?
城外揭竿而起的匪徒,反對的恰是太后的統治。
這時,一個身形魁梧,同是一身布衣的青年男子疾步走了進來。
他先向李為止施了禮,隨即壓低聲音稟告方暨白道:“大人,找到了。”
“噢?”方暨白一雙眉眼立時精光乍泄,頗有些興奮。他當即站起身,道:“走!”
攖寧李為止自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對此卻是十分好奇。
李為止索性懇請道:“方大人,我可否跟您一同去瞧瞧?”
方暨白回頭,想了想輕搖了頭道:“最好不要,你們這身打扮,去我住的柳川巷,太招搖了。”
柳川巷,乃是汴州出了名的窮人居住最多的巷子,陰暗潮濕、狹窄擁擠不說,還疾病叢生……真沒想到,方暨白堂堂大理寺丞,竟委身住在了這樣的地方。
他又笑了一下,寬慰道:“有何消息,我會知會於你們的。你們也一樣,有何發現,也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們,隨時記得,互通有無。”
李為止點頭,答應了。
方暨白回到住處,他的下屬已將一個發須花白的老者五花大綁囚於院中。
因天氣炎熱,老者身上已經汗濕了,不經梳理的頭髮,更是汗噠噠粘在額頭和臉頰。一身錦衣華服,也不能遮掩他此刻的狼狽,更阻擋不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餿臭味兒。
方暨白令人搬出一把長凳,又取了一把破舊的蒲扇,悠閑地坐在了老者對面,一邊輕搖蒲扇,一邊遺憾道:“這個時候,能吃上一碗冰糖雪梨潤肺湯,或是綠豆蓮子養心羹就好咯!”
他邊上身材魁梧的青年袁徹忙是上前,道:“大人,屬下這就命人去做?”
“好啊!就要冰糖雪梨潤肺湯吧。”
“……”袁徹一愕,還真沒想到方暨白是認真的,卻只能應了“是”,下去傳達吩咐。
接下來,方暨白一直念叨著他的冰糖雪梨潤肺湯,根本不與下跪老者說一個字的話。
老者本就跪了許久,見眼前這位方大人遲遲不問自己話,終於有些急了,憤怒地瞪了他道:“狗官!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急什麽?”方暨白絲毫不在意對方出言不遜,反做笑道,“我的冰糖雪梨潤肺湯,用文火熬製半個時辰,再在涼水裡浸泡溫涼了端上來,喝上一碗,解了我渾身的暑氣,放的屁定然也是涼快的,正好可以給你聞聞。”
老者大吃一驚,沒有想到世人皆知的“神斷”方暨白,原是這麽個斯文敗類,竟連放屁這等粗鄙之話,也說得出來!
此刻,攖寧一身黑色勁裝,暗藏於牆垣之上,聽了方暨白的話,意外之余,又頗覺好笑。方暨白四五十歲的人了,長得不正經,偶有說話,卻原來也有不正經的時候,倒是個……可愛的長輩。
孰料,方暨白說的話,也並非玩笑之言。冰糖雪梨潤肺湯被人端上來之前,他對眼下跪著的人,當真一句問話都沒有。貓著身子蹲在牆垣之上的攖寧,腿腳都發麻了。
終於吃飽喝足,他突然又伸了個攔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隨後歎聲道:“唉,上了年紀,這多吃一點,就犯困。今夜月色不錯,袁徹,再去給我拿條板凳來,我要睡會兒……”
袁徹應“是”,忙要進屋。跟在方暨白身邊做事快十年了,今夜,他還真不知他葫蘆裡裝的什麽藥。
待到他把凳子搬出來,方暨白當真將兩條凳子並在一起,隨後不緊不慢躺上去,一邊輕搖蒲扇,一邊仰望天上星辰,甚至悠閑地翹起了二郎腿。
“狗官!你到底想要做甚!?”跪在地上的老者氣得站起身來想要撲過去撕他。
袁徹機靈上前,在他膕窩踹上一腳,便使得他重新跪下了。他凶狠地瞪了他,警告一句,“老實點兒。”
“不就是想知道我因何殺人嗎?”老者突然大笑兩聲,道:“他們都該死!你們這些狗官,也都該死!好好的李氏臣民不做,偏拜那劉氏妖姬為天下之主!難道一個個都忘了,這個天下,姓李不姓劉嗎?”
方暨白不為所動,仍是悠閑地搖著扇子,欣賞夜色。
老者一番咆哮,等來的卻是一場沉默,不禁又氣又惱,索性問:“我要招供了,狗官你到底聽是不聽?”
“聽,聽著呢。”方暨白答了一句,卻看也不看他一眼,仍是悠閑地扇扇子。
“我殺人,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甘願臣服於劉氏妖姬者,為劉氏妖姬歌功頌德者,皆不得好死!你們這些,賣主求榮、苟且偷生之輩,都該死……”
“嗯——”方暨白長長地應了一聲,並無其他話。
老者說得再是慷慨激昂,對方反應卻如此冷淡,就連他自己也覺得索然無味了,終於道:“十三條人命,都是我害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好!”方暨白終於坐起身來,道,“結案。把他押下去。”
“且慢!”老者抬眸看著他,不禁問:“你究竟是不是方暨白?”
“是啊!”方暨白一臉無辜。
老者如鯁在喉,分明一副覺得方暨白結案結得太過草率的樣子。他又看了看他身邊那些個屬下,看得更是著急。 這些人,怎就不提醒提醒他們大人,再深入查查?一個個都是榆木腦袋嗎?
直至兩個人上前要將他押下去之時,他猛地掙了掙,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昏官!‘神斷’之名怕是自封的!昏官!”
方暨白沒有理會,隻連聲道:“押下去,押下去。”
“你!”老者氣得都要昏過去了,終於蹦了一下道:“這都聽不出來嗎?我殺人其實另有隱情啊!不是我要殺人,是有人指使我通過殺人製造混亂!那個人是公主,是公主啊!”
“唉,死到臨頭,就開始說瘋話了。”方暨白卻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歎息一聲,揮揮手仍是讓人將他帶下去。
“我說是公主啊!是公主……昏官!大昏官……”
老者不僅被人拖下去,還被堵了口,整個院子,頓時安靜了。
方暨白突然向著攖寧所在牆垣的方向,不緊不慢道:“下來吧!在上頭待了半天,我都覺得腿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