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香淡道:“明日陛下娘娘有意要召公主見過,非得今日去報信,他們明兒才可防備察度,至於娘娘,橫豎也未待見過我,我是職責之內,她生她的閑氣,總是與我無乾的。”
丫鬟無法子,隻得燒水來替她擦臉又淨身,厚重的脂粉沾了水,又滑又膩,稀泥面糊似的緊貼面,哪是那細綢子娟帕子絞得乾淨的,非得用絲瓜瓢刮下幾層,再用手細細搓,方乾淨了。
底下竟是一張極清麗的面,縱然經了冬寒霜雪,眼角眉梢有細微衰老意,終究還是秀美多些,兼又風姿高雅,竟不是世俗脂粉,又披月白羅衣,更有清風凝露之盈盈,翠蘭幽香之嫋嫋。
丫鬟低首道:“奴婢喚車夫套車子去。”
如香輕道:“你倒是有些糊塗了,我出這趟門,必定要悄悄地,又備車馬又遣車夫的,這番大驚動,還能瞞了誰?我自牽了馬去。”
丫鬟忙將帕子撂了:
“奴婢與您一道。”
如香搖了搖頭:“不成,我房裡統共你一個貼身可信的人,你不在這兒替我多盯著,這頭又顧不全了。”見著丫鬟面露憂色,如香攜了她手,輕笑:
“京城嚴防戒備,小偷小竊都少有,能有什麽大安危,我又有皇上禦賜腰牌,旁人避之不及的,便是沒眼色的硬要盯上我,終究我不是那起子弱質女流,自有功夫傍身,你也該放一放心。”
丫鬟心道:我哪是憂心那些小蟲小蟻,分明是畏懼那些位高尊榮,金尊玉貴者刁難你。
可瞧著如香眼神清明,分明是知道的,又想自個微賤至此,真要有個三四,到底不能幫上什麽,還不如留守在此,呼援引兵都好。
於是隻得罷了,福身道:
“奴婢包幾個小餛飩去,龍眼大小,只等您回來用雞湯下了,好歹解一解饑。”
如香笑著頷首:
“只是莫多了,撿個三四個就很好,不然夜裡積食,反倒傷身。”
是夜,浮光卷靄,明月流光,是清冷夜色,如香縱馬馳騁,駿馬流電似的,踏破流雪澄明。
有巡夜的攔她:“婦人家家,不安居於室,這黑燈瞎火的來鬧騰,不足一刻便宵禁了,仔細犯了夜,拶你一頓好拶子。”
馬兒是千裡良駒,原是性野不受縛的,這般被猛地攔撞,當下四蹄揚天,長長嘶,就要將巡夜人碾死在馬蹄下,幸好如香及時勒它,勒得手心發紅,方止了住。
巡夜人驚出一身涼寒,勃然大怒,就要掀如香下馬:
“好個潑婦,非得是要鬧出人命,才要罷休?”
如香未及分辨,頭上帷帽先掉地了,竟比月色還要清妍幾分,巡夜人見著,色膽叢生,覥著臉就要摸手:
“小媳婦子瞧著倒乖巧,行事怎麽這般輕浮了?想來這深夜出門,也是存了故意的心。”
如香不曾下馬,隻破空甩了一鞭子,將巡夜人驅遠了些。
“放肆!”她橫眉冷對,高舉那明黃穗子的腰牌:
“你上承天恩,竟承出仗勢欺人,欺凌婦女的該萬死的毛病,都說胸中藏錦繡,你卻是豬肚肥腸,滿心肝臭不可聞的泔水潲水,待我議完事,必定要你的好看!”
巡夜人定睛看過,唬得六神無主,忙撲倒在地:
“大人……”
如香冷道:“你也不必與我好言解釋,方才你的囂張跋扈,我都是親眼見過了。”
巡夜人不住磕頭, 驚懼泣道:
“原是天冷地凍,
小的們值夜辛苦,多灌了幾口黃湯驅寒解乏,這才熱上頭,道了些不乾不淨的葷話,原不是天生的壞坯子……大人,貴人,姑奶奶,這回便手下留情,饒恕了這回。” 如香冷眼瞧了陣子,方緩緩道:
“我也不知你素日是個什麽行徑,隻當你真一時發昏,魔怔了,可再有下次,你就算把頭磕破,我也沒得再寬饒你的理兒。”
話罷便揚鞭疾馳而去。
巡夜人劫後余生,不住地顫顫哆嗦,他身後隨著的小徒兒忙扶他:
“師父,人走了。”
可他哪聽,仍跪地叩首不止。
小徒兒幾個不免生疑竇:“師父,既寬饒了您這次,往後多個謹慎就是了,怎的似見了閻王夜叉,被勾了魂似的不回神?”
又道:“便是得臉的女官,也不是她一句話,就能斷您生死的。”
巡夜人忙啐道:“你們年輕不曉事,曉得什麽?我這賤命,還頂不了她汗毛尖尖,她本是有呼風喚雨的本事,只是低調了這些年,竟被你們這些個小年輕盡忘了。”
小徒兒們忙纏他:“師父為何如此說?”
巡夜人拍胸擦汗:“若不是她執意不肯,莫說是貴妃皇貴妃,便是皇后她也當的。”
四下無人,小徒兒也放開膽子,拉他細問:
“嚇!皇后,皇后娘娘多尊貴,普天下女子,誰不願尊榮至此,只是到底也沒得那本事,那好命!”
……
如香一路無阻,在角門邊便下馬,忙有侍衛奉承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