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人,是陳國五皇子,陳陸離。”
顧昭和輕道,又向著公子洛:“你該曉得的。”
公子洛不免迷惑:
“正是因我曉得,我方才道怪,他微服私訪,臉上又沒刺著‘皇子’二字,你如何知曉的?”
他輕道:“我是遣人探了,可你左右通共幾個人,暫沒有刺探皇子的本事,你是嶽國公主,他是陳國皇子,又是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著邊兒的關系……”
顧昭和點點頭,面上深色重重:
“這話倒不錯,可我不僅是知道,還曉得那陳陸離性情乖張,好逸惡勞的表皮下,卻是極正直,極有俠肝義膽的真君子。”
她頓了頓:“陳國皇室,我大多厭棄,可是五皇子人品文采,我是欣賞的。”
顧昭和說得坦蕩,公子洛自察覺她那分欣賞之下,是無半分傾心癡纏之意,倒未再胡亂醋意一通。
他只是愈發驚奇。
冬青也是一樣的。
只是心頭多了分空落。
想著自個與公主朝夕相處,又是同寢同行,這些事兒,她竟一星半點兒也不知道。
於是隻當顧昭和是故意藏瞞她,心頭不痛快,嘴上卻強掛笑:
“想來公主定是有自個的道理在,這才將奴婢們都瞞過了。”
顧昭和輕勸她:
“縱然我們是隔肚皮的兩顆心,可你隨我這麽久長的時日,我的脾性習慣,你難道是不知的?我有什麽話,不對你說的?有什麽事兒,不是先讓你頭個知道的?”
她輕歎息,眉間似愁雲輕鎖:
“是我自個都覺得太荒唐,太異樣了,若是隨口便提起,指不定你們還以為我著魔了,尋幾個道士和尚又作法事又念經的,你們不問,我這輩子都不肯開口的。”
幾人聽她如此說,想著該是異聞奇談了,便都凝神靜氣,聽她說道。
顧昭和便又道:“我還知,如香夫人那已謝世的丈夫,原是與陳皇微服私訪時拜把子的兄弟,先前兒是個隱士,為著陳皇出的山。”
她凝著燭影搖紅,歎道:
“他是為濟世救國,怎料得陳皇竟瞧中他夫人,倒也不是強逼霸佔,卻是待那隱士遇險,陳皇懶於相救罷,如香自然惱了陳皇,只是礙於家國情面,和夫君遺志,方周旋於朝堂宮中。”
幾人聽她又說了一樁秘事,忙催她:
“莫賣關子了,快解罷。”
顧昭和輕道:“是前世積下的冤債,今生到底要討回來。”
便將自個重來這世上走一遭的事兒,一一盡說了。
顧昭和見著幾人神色莫測,免不了心裡忐忑。
除了外祖父母,他們便是她在這世上最在乎的,她不免慌得很。
若他們將她視為那魑魅魍魎,妖魔鬼怪,該怎生好?
顧昭和按捺不住,隻逮了冬青先問:
“你這不發一言的,我倒慌了,但凡是你心裡想的,好歹說一說,沒得教我提心吊膽。”
冬青略一思,輕道:
“都說鴻蒙除開,人轉世的頭一處便是那孟婆莊,生前世皆不能記憶,一驚墮地,原這些都是騙人話。”
顧昭和愣了愣,失笑:
“我當你是在細思什麽生死攸關要緊的,豈料你竟想的這些,失算,失算。”
冬青語氣輕快:
“這自然也要緊,還有那陰司閻羅王,真是包青天上任的?白無常真口吐長舌?黑無常官帽上,真有‘天下太平’四字?”
顧昭和愈發好笑,
倒將先前惶恐不安定散去了許些: “這陰曹地府,我倒是並未親見,隻知我並未‘人死如雲散’,閉了氣,混沌了好久,能睜眼時,便又還陽重活了。”
她笑著側頭,瞧一瞧冬青。
卻見她面如蘭英菊蕊,縱然有秀氣含露之風,到底是存了悲秋意。
倏地便明了,冬青必是在痛傷國破家亡,卻又怕勾起她傷心事,這才強忍不發,刻意與她逗趣兒。
顧昭和心頭一暖。
可到底前塵舊事忘不了,不免也顯露了黯淡神傷色。
玉容瞧見,忙寬勸道:
“這是天有眼,讓您重活一回,許是天也知道,您萬不該墮入那慘境,大嶽也不該有那下場。”
顧昭和點點頭,強笑道:
“須得這般想,心頭方才好受些。”
又瞧著公子洛直愣愣地,便又道:
“我猜,你又是往哪處瞎想了?”
公子洛沉道:“前世竟沒有個我。”
顧昭和瞧見他委屈,便輕道:
“這和玉容方才的勸慰話是一樣的,許是天見我可憐見,不忍教我淪落至此,方降下你這個救星,許是,許是……”
她吞吐了半晌,終是咬牙脫口,可那聲兒比夜闌蟲鳴還輕:
“許是我這命裡,該有個你的。”
不知羞。
顧昭和又羞有慌,當下梨花白雪似的面上,霎時燃了榴花欲然的紅。
公子洛展顏笑開,神采奕奕地:
“可是你說的。”
顧昭和愈發羞愧死了,臉飛燙,忙釅釅灌了一碗茶,方好些了。
公子洛輕道:“難怪你道那五皇子是個好的,原是他幾次相救你。”
他微微垂眼,長睫竟比女子還卷翹些,好看得很:
“我一面是慶幸你那番大苦難,好歹有個救你的人,一面又歎息又惱恨,隻恨救你的不是自個。”
顧昭和又面熱如火燒:
“你這人,盡說這些話……”
公子洛緊凝著她:“他那般救你,你也不曾對他上下過?”
顧昭和知曉,這又是試探了,不免好氣,又好笑。
是個頂頂聰明人,卻又是個大糊塗人。
這‘情’字,豈是我待你好,你便能待我好的……這有緣無緣,兩情相許,又豈是我又恩於你,你便對我上心的。
顧昭和這般想,不免又羞了,可轉念想過,她又心疼。
阿洛,大抵是瞧見了情字如何傷人,方才這般信不過。
這般一想,她哪還能氣他,於是隻帶了幾分羞,輕道:
“想我與你初見那時日,你還對情……愛不屑得很,如今卻是大變了樣,可不是自個打自個的嘴巴子。”
公子洛突地便沉默了。
他也是有過難堪的,不然眼裡不會又涼又痛,他沉凝了半晌:
“我先前對此事不屑,也不是憑空的,而是我自小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