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複輕緩道:
“若是冷眼瞧著采璿、五兒殞命,我便是生了百十張口,齊張嘴的解釋,也無人信我,這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顧昭和說著說著,突地低了聲:“這話有些熟。”
又自說自話,悵道:“想著,竟是前幾日說過的。”
眾人忙著勸解一回:“要好生提防著,這樣人盡使下流招子,冷不丁逮著就咬一口,您何不先捉了他,或打或殺,隻管先下手為強。”
莊先生聽著冷汗亂竄,這些個粗漢莽夫,莊稼人,說慣了意氣話,若是讓太子爺聽著點字句,還不得生生氣死。
於是忙道:“公主跟前喊打要殺的,豈不冒犯?”
顧昭和深看他一眼:“無妨,諸位也是好心。”她想了想:
“我倒想看看是個什麽人作害我,可那樣的手段,那樣的心計,豈是我這女流能對付的,如今也只有罷了,自個防著就是。”
眾人也隻好作罷,只是搖頭歎息。
家裡有些富貴的小姐,哪個不是睜眼的勢利,更莫說官宦家的小姐,嫌貧愛富,更是清高。
這公主比那些個姑娘姐兒更尊貴,卻少了趾高氣昂,這樣好的脾性,往哪兒得罪人,這般死命害她?
於是不禁亂猜,莫不是假做樣子,將人逼急了,自討的苦吃?畢竟是知人面,不知心,誰知這美人皮下到底是個什麽根底。
顧昭和將四周都看過了,這才緩緩道:
“便是宋江,也難結萬人緣的,我是個什麽,指不定哪回少長心,自個倒沒往心頭去,卻被人記著恨著了,這是私怨,我倒不怨怪誰,就怕是公仇。”
周遭人一聽,豎直了耳朵:“公仇,哪來的公仇?”
莊先生與那侍衛都捏了汗,生怕這公主真尋到什麽蛛絲馬跡,一氣,不管當說不當說,都說了。
顧昭和肅道:“陳嶽兩國結親,結為唇齒之邦,往後互市通商,大陳繁榮景象,嶽國也能借一借富足,兩全其美,何等暢旺?這是大好事,該喜慶的,可我如今卻屢遭害,難免不生個疑心,莫不是有宵小畏懼陳嶽互為友邦……陳國興盛,總有些烏雞眼緊盯著。”
她堪堪住嘴了。
莊先生膛目瞠舌,何曾想過這公主雖未瞧通透,卻另造了一出話。
還不待他想破腦袋破了這句,那公主又搖頭:
“你們莫理我,也是一道猜,許是胡思亂想。”
周遭已經吵開了:
“雖是猜,細想卻有道理。”
“何嘗不是?將侍衛們都瞞過了,隻一般人哪能作的?”
“會不會侍衛裡頭已混入細作了?”
“不,不單是侍衛,假傳公主旨意,還能讓守成的侍衛都聽信,定是更高頭,更大的官兒!”
“大官?大官也被買通了?”
愈傳愈不像話,人人造謠,又人人恐之,單憑莊先生等幾張嘴,如何塞堵得住。
當下慌裡忙張,手忙腳亂,連顧昭和一眾又動身了,也顧不得。
卻全落入房上那少年人眼中,他本生得皎然,舉動間卻甚是輕佻,瞧著便是紈絝流氣,是好人家女兒見著,必忙不迭躲的。
如今卻斂容正色,難得目似寒光,隻緊緊盯著和親儀仗,冷道:
“這人,要不得!”
正自語,誰知那馬車簾子卻被挑開,是方才那嶽國公主,她倒揭了帷帽,底下是輕盈雅淡,冰姿素潔。
少年人一愣,
倏地收了厲色,輕浮地向她迷迷笑,又向她拍手吹哨,全然是個混帳模樣。 冬青玉容橫眉倒豎:
“哪來的輕狂子?!”
顧昭和攔了她們:“由他去。”她眼藏琥珀,輕笑紅豔,緩緩低語:
“喜見故人來。”
少年人怔住了。
素未逢面,如何與她是故人,定是來攀沾的。
想了想,自個也覺可笑,既是未逢面,他底細身份也應一概不曉得,他雖華服招搖,卻是世家子遍尋穿戴,不知貴賤,如何攀沾?
可那話,從何說呢?
少年人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怔怔道:
“古怪!”
這一來二去,幾差沒讓暗處的公子洛氣死,雙目瞳瞳,白衣亂動:
“這丫頭,沾花惹草,該審該審!”
正要趁著間隙往馬車裡去,又聽得冬青疑惑:
“公主如何有這麽個故人,奴婢倒不曉得?”
我也不曉得!公子洛鳳眼瞪圓了,恨不得大吼亂叫。
若是早曉得還有這麽個“故人”,他就不該任他在房上,他定一腳踹他個大馬趴,再一腳踹進糞坑泥溝裡,怎會讓他倆還打照面。
又聽得顧昭和也不交代個明白,竟笑緩緩道:
“他是個好人,把這點往心頭去就是了!”
公子洛又氣又委屈。
她負心!
明明有他了,還誇旁的男子作甚!
“該打該打!”公子洛冷笑,人多眼雜,他不好問她個明白,待到夜深人靜,四下無人,他定要……
定要?
夜深,人靜,無人,他要……
竟莫名又紅了面,腦子暈乎乎,鳳眼迷蒙蒙,傻笑了陣子,方回神,忙用袖掩面。
是你害的,公子洛向著馬車,紅著臉氣呼呼地道,又旋身運功,不知去何處了。
顧昭和何曾想過又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