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過君士坦丁堡的街頭,公共花園中樹葉開始凋零,落葉隨著秋風在地面劃過,放出低語般的聲響。結束巡邏工作,蘇倫與隊伍回到軍隊值班所在,就見下一隊去巡邏的禦林軍三三倆倆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麽。不少人眉頭皺起,看著憂心忡忡。
在值班處坐下,同隊的兄弟旭烈兀靠過來低聲對蘇倫說道:“蘇倫,有人說糧食來不了,這個月口糧不發了。”
自從與旭烈兀一起在坎塔庫澤努斯公爵兒子的訂婚宴上幫助禦醫治療中毒的內政大臣,蘇倫和旭烈兀的關系就很自然的親近許多。有趣的是,旭烈兀是他家最小的兒子。蘇倫最小的弟弟名字也叫做旭烈兀。然而聽到關乎糧食的問題,蘇倫條件反射般沉下臉,不快的答道:“上個月的糧食可沒拖欠!”
“我說的是這個月。”旭烈兀訝異的回答。
蘇倫面色陰沉,他在其他地方聽過這個傳言,心中格外在意。蘇倫家沒有土地,沒有店鋪,全部生計都維系在蘇倫身為禦林軍的差事上。僅靠禦林軍的俸祿可不夠養活包括父母四個弟妹以及懷孕妻子的一大家人。蘇倫家的口糧依靠朝廷向軍人家庭每天提供的五斤口糧。至少到上個月為止,蘇倫家按時足額領到了一百二十斤小麥粉與三十斤大米。空空蕩蕩的米缸面桶再次裝滿,廚房的門梁掛上了五斤鹹牛肉。蘇倫家人將半斤白糖,辛香料,食鹽、蒸饅頭用的鹼面仔細倒進專用的罐子裡。別說一個月不發糧食,只要晚發兩天,蘇倫全家就得餓肚子。
旭烈兀知道蘇倫家的情況,看著蘇倫仿佛能滴出水的陰暗表情,也不敢再說下去。他家人口不多,即便爹娘搬回來和旭烈兀一起住,糧食還能有一點點結余。雖然發糧食的第二天,旭烈兀的哥哥姐姐都會回家打掃衛生,爹娘會把上個月沒吃完的糧食分給他們。旭烈兀的老婆當然不高興,旭烈兀還因此呵斥過他老婆。旭烈兀的哥哥姐姐從小就很疼他,之所以是旭烈兀當兵,也是因為家裡商議之後決定由大哥留下照顧父母。其實大哥最想去當兵。
現在的羅馬兵團家庭都差不多,所有生計維系於軍隊待遇。如果朝廷無法供應糧食,幾萬軍人,幾十萬軍人家庭成員轉眼就要落入饑餓之中。
又過幾日,到了發俸祿發口糧的日子。看到一輛輛糧車拖著糧食直奔軍隊發放點,巡邏的蘇倫心中安定不少。等巡邏結束,蘇倫就向隊長請假,想回去看看。最近的消息滿天飛,蘇倫還是不放心。
“不行!”隊長嚴厲的拒絕了蘇倫的請求。
“為什麽?”蘇倫極少請假,覺得自己的請求可以通過。
“今天請假的人太多。”隊長不爽的給了答案。
蘇倫不再堅持。他知道軍團裡面擔心的人可不止他一個。這幾年大家沒餓過肚子,這幾年之前,大家天天處於饑餓的籠罩下。蘇倫甚至沒勇氣回想那些歲月。
之後兩天禁衛軍中氣氛明顯轉好,人人都有笑容,仿佛不經意間打了個勝仗。在禁衛軍們想都沒想過的坎塔庫澤努斯公爵宅邸,公爵閣下神色陰沉,聽著手下報告消息。前幾天東羅馬皇帝提出公爵交出全部領地的要求,公爵爆發出連貫兩杯‘毒酒’的骨氣,堅決反對皇帝的提議。公爵表示反對的同時也表示,那封信一定是歐羅巴行省的人偽造出來陷害公爵。
東羅馬皇帝並沒有發作,看似風輕雲淡的要公爵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公爵當天回到家後立刻躲到床上鑽進被窩,他隻覺得精疲力竭,渾身冷的仿佛要凍死。之後幾天,公爵開始各種行動,派遣去朝廷大臣那裡打探消息,和貴族們串聯。得到的結果和他的期待相去甚遠。今天前去公爵的盟友希爾基亞侯爵的手下回到公爵這裡,公爵帶著最大的期待等部下報告。
部下遞上希爾基亞侯爵的信,公爵趕緊打開看,裡面沒有一字提及鼓動舊雅典公國的事情,談論的都是反對公爵交出領地的意見。從頭到尾讀完,公爵再讀一遍。心中的怒火忍不住冒了出來。煽動舊雅典公國貴族是兩人一起動手,侯爵這邊就跟他沒乾過一樣。在信中都是讓公爵一人頂在前面。這與公爵之前期待的完全不同。
壓了壓怒火,公爵詢問部下侯爵說了什麽。部下講述了的內容與信裡面沒有不同,侯爵只是期待公爵能夠頂住壓力,駁回皇帝不正當的要求。公爵越聽越是難過,看來侯爵準備就這麽敷衍了事。部下最後說道:“大人,侯爵說君士坦丁堡的糧食供應會有問題,到時候皇帝只怕就不會有現在的威風。”
這話讓公爵感覺自己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皇帝現在能威風八面,靠的是吃皇糧的羅馬軍團。重建的羅馬軍之所以忠於皇帝,因為這幫窮鬼跟著皇帝有飯吃。東羅馬本就不是糧食產地,所有糧食都是通過四方同盟的交易中得來。如果糧食供應出了問題……
“真的麽?”公爵興奮的問。
“侯爵是這麽說的。”
“你出去打探一下!”公爵連忙命道。
看著手下親信的背影,公爵心中又是期待又是不安。當年公爵的老爹隻所以沒有用盡力量獲得東羅馬皇帝的頭銜,是因為公爵的老爹認為東羅馬皇帝除了空頭銜之外一無所有,擁有大量土地的坎塔庫澤努斯家族可以安心擁有權力和地位。事實一度證明公爵的老爹做出了明智的判斷。完全沒想到天上突然掉下餡餅,不偏不倚落到了東羅馬皇帝手中。四方同盟隻認東羅馬皇帝代表東羅馬帝國,交易權落入皇帝手中。曾經窮到借債維持皇權的東羅馬皇帝突然就抖了起來。公爵每次想到這些就非常不服氣,如果公爵擁有這樣的權力,他一定會比現在的皇帝更強。
當然,這樣的權力仿佛建立在沙灘上的城堡,只要一個海浪過來就能摧毀它。無法向羅馬軍團提供糧食的帝國必然引發羅馬軍團的憤怒,只要公爵能夠提供糧食,這些軍人就會投奔到公爵這邊。如果公爵能夠掌握禁軍,說不定就可以……各種念頭翻湧,公爵坐立不安。
過了幾個小時,親信回來稟報。市面上的確有過相關的流言,然而帝國按時發出了糧食,這個流言就不攻自破。這消息讓公爵如泄了氣的皮球般消沉,突然靈光一閃,公爵想到了些事情。他讓親信靠近,低聲和他交談起來。
又過了幾天,親信再次從希爾基亞侯爵那裡回來。這次帶回的消息就不是敷衍了事的內容,希爾基亞侯爵很讚同公爵的觀點,既然好幾年來皇帝的運糧船都沒有出過問題,那就不妨人為的製造些不幸。侯爵也知道公爵的難處,只是希望公爵能夠對侯爵的人做出接應。
公爵這幾天心情時好時壞,因為皇帝又派人來詢問他做出了什麽決定。公爵當然不敢表示自己不同意,只能敷衍了事,好不容易才將皇帝的使者打發走。公爵自己已經開始準備逃出君士坦丁堡逃回領地的計劃。待在這裡太危險了。
得知侯爵既然願意出力,公爵自然高興。逃離君士坦丁堡的計劃還要執行,如果在走之前能夠製造出足夠混亂,那可就太完美啦。
博斯普魯斯海峽南北走向,連接北邊的黑海與南邊的東地中海一部分的馬爾馬拉海。君士坦丁堡位於博斯布魯斯海峽東岸,靠北是風平浪靜的金角灣。往來於君士坦丁堡的船隻都在金角灣中停泊。
每到明月天空的夜晚,就能看到反射出轔轔波光的金角灣上停泊著大量船隻。安逸的海灣慵懶美麗,世界好像一副大師的畫作。刺客聯盟安卡拉代表雖然看過不少次金角灣的夜景,此時看到心中還是頗為感慨。
白天他在住處養精神,就拿出一個月前從躲藏處順來的《東方遊記》看。書的封皮上有個髒兮兮的手掌印,那是代表躲在煙囪裡的時候沾在手上的。等外面安靜下來,主人也不在家,他偷偷溜下煙囪逃跑時不小心手掌按在了書上。代表並不喜愛偷雞摸狗,只是封皮上的手掌印擦不掉,如果留在原地被主人發現,必然引發主人的警覺。如果只是丟了一本書,想來屋子的主人會覺得自己忘記把書放在哪裡。不會想到家裡曾經躲藏了需要大量軍隊圍攻的刺客首領。
這本由一位叫做波羅的教士寫的書實在是太吸引人,安卡拉代表躲藏的時候完全沉迷其中。波羅教士自稱到過東方的大宋,記錄了他的在大宋的見聞。書中描述了一個無比富裕的大宋,大宋到處都是金銀財寶,到處都是流淌著奶和蜜的肥沃土地。那個國家的男人高大俊美,女人窈窕美麗。他們穿著華麗的絲綢服飾,住在寬敞平整道路兩邊裝有貴重玻璃的大房子裡。到了晚上,每個房間都點起明亮的蠟燭,整座城市仿佛星海降落凡間。大宋的首都臨安只能用上帝之城來形容。
月光下的金角灣中的大船上也懸掛著燈籠,船艙的窗戶投射出燈光,看著溫馨明亮。如果船隻的數量能增加一百倍,有沒有可能如書中描寫的那樣,構建出‘星海降落凡間’的美景?
就在代表陷入想象之時,旁邊的人低聲說道:“夜深了。開工!”
被人從想象中拽出來,代表收拾心情,隨眾人一起向海邊走去。到了接近海水的地方,一部分人繼續向前走,逐漸消失在黑暗的海水中。代表辣子安卡拉,那地方雖然有水池,卻沒有大海。代表的游泳技能僅限於在水裡不會下沉的等級。他與其他人分部在岸邊,監視著會不會突然出現羅馬軍隊。
扭頭看向海面,方才還能看到下水那些人的隱約身影,此時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代表心裡面也是相當佩服這幫人,每人只是帶了一塊破破爛爛的木板,就敢去巨大的船隻下面鑿船。佩服的心情很快就被另外的念頭衝淡。這次的雇主可是出了不少錢,如果能完成任務,拿到全部錢,代表甚至覺得自己可以考慮在安卡拉這麽平靜的渡過人生的日子。
現在朝廷在安卡拉征集民眾當兵,開辦了工廠與種植園,已經有不少人想拉著代表一起從軍。就安卡拉當地官府公布的待遇,代表也覺得動心。他甚至想過,要是自己沒有成為刺客聯盟的成員,從軍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現在他就沒有選擇從軍的機會,刺客聯盟中據說有人混進了羅馬軍團,但是那些人注定是被重點關注的對象,一定會在某個時刻被分配到極為危險的任務。作為安卡拉地區的代表,他深知那些委員們的心到底有多黑。
此時岸上沒人,代表靜靜的坐在水邊,讓自己看著像是個晚上出來散心的普通人,心裡面想的也是普通人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結婚了,有了孩子。給孩子起個什麽名字好呢?過去幾十年中,越來越多的東羅馬孩子被爹娘起了旭烈兀這個名字。旭烈兀乃是蒙古帝國伊爾汗國汗王的名字,這位汗王自己篤信景教,與東羅馬帝國結盟對付真神教。沉重打擊了真神教勢力。讓那些畏懼真神教勢力的東羅馬父母印象深刻,給自己的兒子用上這個名字。
身為刺客聯盟的成員,當然不會選擇剿滅了哈薩辛派的旭烈兀這個名字。代表想給自己想象中的兒子起名Garen,這是書中記載的世界上最強的大宋帝國皇帝的名字。這位名叫Garen的皇帝擊敗了強大的蒙古帝國,將他們從大都攆到了萬裡之外的巴格達。有這個名字的兒子也許會成為那位大宋皇帝一樣強大的男人。
夜色越來越深,即便是白天已經睡了好幾次,代表還是忍不住大大的打起哈欠。這也已經太晚了。
在城內,蘇倫床上摟著老婆。他家的屋子有四個房間,父母一間,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各一間。他們夫妻有一間。床挺結實。軍隊的福利之一就是可以弄到橡木床,夫妻兩人已經低聲說了好一陣子話,妻子拉開蘇倫的手臂,枕在他肩頭,用半夢半醒的聲音說道:“咱們的兒子就叫Garen。”
“嗯。”蘇倫也迷迷糊糊的應道。他為還未降生的孩子想了好久名字,還是隊長給了他這個好建議。這次回家,他把這個名字以及名字的意義告訴給妻子,妻子非常滿意。
很快,夫妻二人就陷入夢想。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了警鍾的聲音。妻子沒有反應,作為軍人的蘇倫騰的醒了過來。輕輕把妻子從自己身邊挪開,蘇倫翻身下床穿衣服。即便是在休假,他也沒辦法無視警鍾的聲音繼續睡下去。
等穿好軍服,蘇倫看向妻子,就見她依舊安心的沉睡著。蘇倫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臉頰,開門走了出去。剛向皇宮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有提著燈籠跑來的軍隊。為首的見到街道上的蘇倫,立刻大聲喊道:“什麽人!站住!”
蘇倫停下腳步,大聲應道:“我是禦林軍的。聽到警鍾,就回皇宮。”
燈籠高高舉起,光線讓蘇倫微微眯起眼睛。對方見到蘇倫果然一身禦林軍的衣服,就走近些懷疑的問道:“大半夜的怎麽會在外面。”
“我今天休假回家。聽到警鍾,就趕回去歸隊。”蘇倫解釋道。
對方為首的將信將疑,此時就聽到有人喊道:“這不是蘇倫麽?”
蘇倫一聽聲音,立刻想起說話的乃是自己以前在軍團裡面的戰友。果然,穿著隊長軍服的老戰友走上前對領頭的軍官說道:“這是五軍團的蘇倫,後來去了禦林軍。”
“哦。 ”軍官雖然不認識蘇倫,卻好像聽說過蘇倫的事情。想了想就說道:“你既然是禦林軍,也先不要歸隊。現在已經開始全城警戒,再往前走還會遇到別的部隊,你跟著我們一起走吧。等天亮了,你正好和我們的傳令兵一起去皇宮報告。”
蘇倫也沒辦法,只能跟著走。因為軍官沒說錯,此時各處都有警報聲。他要是老老實實在家睡覺,也沒問題。此時既然出來了,遇到各路人馬就在所難免。這隊人中是有熟人,若是遇到沒有熟人的部隊,只怕就會被扣下。
和老戰友並排向前走,蘇倫就問到底發生了什麽。老戰友說道:“應該是碼頭出了什麽事。”
部隊一路奔跑,抵達金角灣的時候天已經有些灰蒙蒙的。看著岸邊,只見一眾軍人正在搜索。放眼四望除了軍人也沒啥可疑份子。部隊分到一塊海岸,開始搜索起來。沒多久,有名士兵跑回來遞上一本書。蘇倫跟在軍官旁邊,湊上來一看,書名是《東方遊記》,上面還有個挺吸引注意力的黑色手印。
軍官本來也沒想真的使喚蘇倫,此時夜晚已經過去。軍官把書交給蘇倫,讓他帶著傳令兵一起回城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