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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宋》第一百零七章 頭如雨(4)
臨安皇城在西湖東邊,依托鳳凰山修建。在皇城門口有兩個大鐵鼎,皆是半人多高,一米見方。刑部的差役抬著好幾個大箱子到了鼎前,在一眾官員的矚目下將信件如同雪片般倒入鼎中。

 司馬考著大鼎不那麽光滑的表面,心裡面還挺感慨。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用皇城前面的大鐵鼎來表達心意,而且這個鐵鼎還是新放這裡不算太久的。趙太尉奪回臨安之後,鑒於臨安城已經被掠奪一空,基本局面恢復穩定後就鑄造了兩個大鐵鼎放在宮門口。

 以趙太尉自己的說法是作為裝飾用途。在大宋其他人來看則是認為是要鎮壓氣運。兩個大鐵鼎裡面放滿了信件,差役往上面倒上酒精,火把向裡面一探,火頭轟然而起。看著那些信被燒成黑灰,司馬考也覺得挺有彰顯力。

 刑部的態度並不離譜,頂多被稱為不近人情,然而現在沒人敢提出這個說法。今年是共和四年,在不到四年前,在臨安太皇太后、太后、官家,出城向蒙古投降。那也就意味著大宋已經亡了。三年多的時間過得飛快,然而還沒人敢說現在的大宋就進入歌舞太平的日子。

 下朝之後看了刑部的火焚表演,熊裳就前去大理寺的監牢探望。此時已經有幾位官員在門口等著,身為進士,這幫人都裝作沒看到對方。有被關押在大牢裡的親友實在談不上有何光彩,若是可以的話,大家是真的不想來探監的。

 熊裳前來探望的是今日朝堂上提到的盧定川。他與盧定川是親戚,大宋絕大數多進士都與盧定川有親戚關系。包括趙太尉在內。大家的區別只是親戚到底有多近而已。盧定川是熊裳的表哥,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他實在是不能不來。

 大理寺的監獄的居住環境自然好不到哪裡,這幫人好歹是進士,他們就被塞在一個個的單間裡面。單間大小有三平方,除了土炕,草墊,鋪蓋,剩下的就是一個馬桶。這些曾經的進士們就如同牲口般關在裡面,雖然獄卒並沒有虐待這幫人,然而這幫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在強大的心理壓力下,不少人唉聲歎氣,有些已經是鬼谷狼嚎。各種聲響在長長的同道中回響,弄得這裡陰森可怕。

 獄卒給熊裳拿了個凳子,熊裳坐到表哥的監牢柵欄門之外。盧定川也已經從翻身起來,在監牢裡面的木凳子上坐下,與表弟隔著柵欄說話。看到表哥的臉色不算特別差,熊裳有點放心。盧定川緊張自然是緊張,還不至於崩潰。

 低聲將朝堂上的事情對盧定川說了,熊裳看著表哥的表情竟然沒有變好,他寬慰的說道:“既然司馬考在朝堂上已經這麽講,表哥應該不會被殺。”

 “我不是宋奸!”盧定川大聲說道。

 因為距離近,熊裳被這聲音震的皺起眉頭。而盧定川雙手抓住欄杆,繼續大聲說道:“我不是宋奸!我沒有為了自己去投奔蒙古。我當時若是棄城而走,那城裡的百姓該如何是好?”

 熊裳長歎口氣。以他對表哥的了解,盧定川是個非常有擔當的人。當了知縣,自然不會對百姓視若無睹。這本是個非常好的性格,也是個非常令人尊重的性格。然而在臨安朝廷土崩瓦解的時段,熊裳倒是希望他的表哥並非這麽認真。

 那麽多在臨安的官員們拋下朝廷,個人人品比盧定川要惡劣的多。可他們最後只是成了‘不堅定份子’,終身不再錄用而已。至少不至於鋃鐺入獄。

 “你知道的,我絕無賣國求榮。我沒有!”盧定川繼續大聲說道。

 熊裳聽的心中難過,卻也發現他表哥臉上的那種平靜和他內心的波動完全沒辦法聯系。

 “你要幫我說明此事!我不求官位,若是有人因我沒能為國效力而罵我,我自當受之。然而我不是宋奸,我不是!”盧定川就這麽大聲說著,完全陷入他自己的思路裡面。

 熊裳當然想幫助自己的表兄,然而此時他也是完全沒了辦法。刑部燒信就是明確表明態度,而且刑部更是對此公開講述‘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趙太尉已經製訂了相關的法律,而他的表兄根本沒有能夠證明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百姓的證據。至於現在已經知道的事實中,盧定川投降蒙古是事實。

 所以司馬考認為盧定川不至於死罪,已經是非常寬容的態度。若是以楊太后那種抱著殺人泄憤的初心,盧定川除了被當做宋奸殺掉之外,根本沒有別的活路。

 就在熊裳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就聽到隔壁的牢房裡有人陰惻惻的冷笑道:“呵呵!不是宋奸!陛下當危急之時,出金幣,賜土田,授節鉞,分爵秩,尺寸之功,在所必賞,故當悉心效力,圖報萬分可也。自出兵越江逾廣以來,凡閱數月,尚未聞有死戰陣、死封疆、死城郭者,豈賞罰不足以勸懲之耶……”

 那人這段話在熊裳聽來有些耳熟,仔細一想竟然是十幾年前蒙古主蒙哥攻打宋國之時,當時的國子監主簿徐宗仁的奏章。雖然這份奏章並沒有最終被接納,但是流傳的倒是頗廣。熊裳自己就讀過,當時年輕的他還覺得深以為然。堅信就是那些官員們不去死戰而導致的大宋兵敗。

 現在突然聽到有人複述這個,熊裳心中百感交集。他的確心疼表哥,希望表哥能夠被釋放。然而當熊裳自己當了一段時間官員之後,他才明白國家危難之時的那種絕望。所有的軍隊都戰敗,敵人所到之處,所有的地方都紛紛淪陷。蒙古軍仿佛無法阻擋,除了接到一個個戰敗的消息之外,就什麽都不剩下。

 就在熊裳心中絕望之時,就聽旁邊牢房裡面的那人繼續念道:東南一隅,半壞於此數人之手,而罰不損其毫毛,彼方擁厚資,挾聲色,高臥華屋,面使陛下與二三大臣焦心勞思,可乎?三軍之在行者,豈不憤然不平曰:‘稔禍者誰歟,而使我捐軀兵革之間?’百姓之罹難者,豈不群然胥怨曰:‘召亂者誰歟,而使我流血鋒鏑之下?’

 “夠了!”熊裳大聲喝道。這些話重新勾起熊裳的痛苦回憶。蒙古南侵之時,朝廷、禁軍、地方的民團,所有的一切都顯得無比脆弱。更令熊裳絕望的是,當熊裳感覺自己已經無比絕望的時候,他發現他竟然還不是最絕望的那個人,有更多人比他還絕望。直到熊裳跟著絕望的楊太后他們逃到了福州。

 在福州有趙太尉等人。雖然福州窮困,然而趙太尉的手下們生氣勃勃,他們有信心,有能力,知道該如何打仗。在熊裳還沒能從絕望中恢復之時,趙太尉已經帶兵開始反攻臨安。並且經過在淮東的一系列勝利扭轉戰局,逼退了蒙古軍……

 就在熊裳好不容易把自己從重新體會的絕望心情中拽出來的時候,他表哥盧定川突然從柵欄中探出手來抓住熊裳的肩頭,“救我!救我!嗚嗚嗚!”盧定川說絕望的著說著就痛哭起來。

 就在司馬考公開燒了說情信件後的第四天傍晚時分,戶部尚書徐遠志與其他戶部人員一起下班了。自從有了鍾表之後,朝廷五天一休,朝九晚五的上班時間就變得很固定。日晷每天中午十二點確定時間,通過響亮的鐵鍾聲,所有鍾表都在此時進行一次校對,至少官府的鍾表會在此時有負責人員進行調整。

 這幾天都是大晴天,時間格外準確。徐遠志剛出辦公室門,外面就有熊裳等好幾個人迎住他,“徐尚書,不如晚上一起喝酒?”

 眾人都是聰明人,此時已經無需再廢話。徐遠志也不想去喝酒,他招招手,讓那些人跟著他一起回到辦公室。見到那些一臉堅定以及難看表情的官員跟著徐遠志尚書進了辦公室,辦公室人員臉色也難看起來。這幫人擺明了是要說項,以辦公室人員的經驗,他們必然會說到很晚。 這下班也會變晚。

 徐遠志對辦公室人員說道:“你去茶爐房打兩大壺水過來,然後就回家吧。”

 辦公室人員心中大喜,連忙跑去打了水,接著就趕緊離開。

 “你們想來是要說項的嘍?”徐遠志對熊裳等人說道。

 熊裳立刻說道:“徐尚書。我等皆有親友被抓。雖然知道國法無情,卻真的想為親友辯解幾句。若是不能辯解,心中著實無比不安……”

 說完間,熊裳已經掏出文件袋,與他同來的那些人也都拿著寫了材料的文件袋。這幫人已經商量過,無論如何都要為自家人投書。

 看著這些人的表現,徐遠志笑了。他一直覺得趙嘉仁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人,但是徐遠志眼中的趙嘉仁仿佛是無比鋒利的兵器,雖然能夠切開一切,卻始終缺乏那種始終若輕的從容。現在徐遠志感受到了趙嘉仁的變化。

 “諸位,你們聽說過律師麽?”徐遠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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