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太尉這是要謀反麽?”
“太尉乃是挽救大宋的大功臣,楊太后才是要謀反的那個吧。”
“太尉作天子乃是眾望所歸……”
“眾望所歸?笑話!咱們太學裡面才有多少真願意太尉作天子?”
……
我大宋並不以言論殺士大夫,作為士大夫預備軍的太學生,或者說已經自詡士大夫的太學生們盡情發表著他們的看法。
趙太尉在太學裡面有自己的耳目,也有帶風向的存在,他們定期將消息傳回給有關部門。太學裡面無法無天的程度比現任士大夫都要激烈的多,眼前的局面距離專門傳消息回去的程度差的遠。
對太學的消息有分一份資格的,肅奸委員會就是其中之一。丁飛已經有段時間只是看太學的危險等級標識,要是看內容的話,這位年輕人大概就會罵出聲。而且丁飛認為自己有非常正當的理由。
太學是中國最高學府,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前,太學不僅教書育人,還是一個政治活動場所。《大戴記》中說:“帝入太學,承師問道。”西周太學又名大學,天子和諸侯均設之,“,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不過辟雍和泮宮不是純粹的大學,這地方亦如宮廷,貴族們常在這裡祭祀、舉行宴會、選拔武士、議定作戰計劃。打了勝仗,也到這裡“獻俘”“告功”。這是因為:“古人宮室無多,凡祭禮、軍禮、學禮,及望氣、治歷、養老、習射、遵賢之典,鹹行於明堂。而明堂、太廟、太學、靈台鹹為一地。”
宋代太學仍為最高學府,隸國子監。太學生從八品以下官員子弟和平民的優秀子弟中招收。在臨安總投降之前,太學生數量最高的時候達到1700多人的規模。
在危機關頭,能站出來的從來都是少數。丁飛這個能站出來的少數,對於當了不堅定份子的多數抱持很看不起的態度。大多數太學生們的反應與那幫不堅定份子一樣,雖然不至於做了宋奸,卻也沒有為了大宋奮戰到底的勇氣。
雖然不懂得練兵,也不懂得製造武器裝備,太學生至少懂得蒙古人的武器能要人命,知道他們自己並不具備刀槍不入的身體機能。
同樣,這幫人面對敵人選擇了逃避,面對趙太尉就有敢胡說八道的勇氣。因為他們知道太尉並不會用屠刀來對付他們。
懷著這樣的評價,丁飛以極大的耐心先看了關於這幫人的內容,果然如他所料的怒不可遏。放下文件,丁飛強行收攏心神。科這等事情不是說腦子清楚了,身體就會服從。他隻覺得無名火從腳底一直燒到了發梢,那邊太學生們當中洋溢著各種反對乃是批評的聲音。仿佛他們他們與趙太尉的地位是對等的。
一股股殺意在丁飛心頭盤旋,這種殺意和面對宋奸的殺意不同。那種殺意是源於非常樸素的感覺,那些人是大宋的敵人。而且丁飛發現,他其實心裡面對殺宋奸有時候還有一種憐憫。不是憐憫宋奸,而是憐憫身為個人的他們。這些宋奸裡面有些其實也是身不由己。
對待太學生則不同,丁飛的殺意源自他自己,源於那些人的傲慢。
想了想,丁飛就把這些太學生們的資料整理一下,送給趙太尉。想來趙太尉應該能夠相處如何處置太學生的辦法。
此時,張世傑正在面對趙嘉仁。居然親自見到趙太尉,張世傑都覺得有些訝異。不久之前,張世傑到趙太尉府門口拜會,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感覺度日如年。
趙太尉的府門口,警衛力量增加許多。說明很趙太尉對近期的事情了解的並不少,至少國舅楊亮節就在太后面前破口大罵趙嘉仁,並且表示要找人殺了趙嘉仁。從楊亮節的表情上看,張世傑覺得這廝所說的話是真的。於是張世傑才決定前來拜見趙太尉。
當警衛出現在張世傑面前,對張世傑說道:“太尉請張統領進去。”讓張世傑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方才度日如年的頃刻就變成了很短。現在面對趙太尉,張世傑發現趙太尉根本沒有什麽變化,和平常一樣的鎮定。仿佛正在進行的奪權活動不過是茶余飯後的娛樂。
張世傑上前行禮,然後說道:“太尉,請您放過楊太后。”
“是誰對你說我要對楊太后下毒手?”趙嘉仁問道。
張世傑一時有些說不出話,趙太尉現在正在褫奪楊太后的尊位。一旦楊太后變成為生下現在小官家的女人,她的身份就不過是個女人而已。那時候趙太尉想怎麽處置楊太后?張世傑實在是找不出趙太尉放過楊太后的理由。
看張世傑滿臉不解的表情,趙嘉仁也覺得頗為遺憾。他雖然深知政治的殘酷與無恥,卻還是認為自己這一生的所作所為能夠讓人覺得他得過極正的感覺。至少趙嘉仁手下的那些人認為趙太尉的實力與功績都足以配得上皇帝的地位。
所以趙嘉仁問道:“張統領,我並沒有要把她怎麽樣。做事情總得有底線。你覺得呢?”
底線……張世傑一時不知道該說啥。趙太尉的話非常合理,但是也就是合理才會不合理。與天家有牽扯的事情哪裡有合理可言。就趙太尉最近所披露的史彌遠家與余天賜家勾結宋寧宗的楊太后矯詔謀害太子,如果是合情合理,這就不該發生。然而事實就是事情不僅發生了,矯詔被立的宋理宗當了幾十年皇帝,他雖然沒有親生兒子,被余天賜從民間‘發掘’的宋理宗的兄弟的兒子還當上了宋度宗,宋度宗到現在為止有兩個兒子先後當上了官家。甚至能讓趙太尉為這祖孫四代手下當官。
“太尉。還請太尉放過楊太后。……無論如何都放她一馬。”張世傑說道。
“無論如何?”趙嘉仁微微皺眉,能讓張世傑說出這話,想來是他知道些問題。這下趙嘉仁就有了些興趣,他直接問道:“卻不知道楊太后做了什麽,非得讓我無論如何都要放她一馬?”
張世傑哪裡敢說楊亮節的事情。若是說了,大概趙太尉就會逮捕楊亮節吧。此時的他只能低下頭,一言不發。
看張世傑不吭聲,趙嘉仁說道:“楊太后是個必須讓別人保護的女人,張統領,我覺得你應該很清楚這點。而現在的大宋並不缺乏想被人保護的人,那真的是要多少就有多少。我們大宋所需要的乃是能夠保護大宋的人。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做這個官家。”
“太尉……說的是。”張世傑只能沒話找話的回答。
先用自己的事情做了鋪墊,趙嘉仁繼續說道:“不過張兄應該很想保護太后才對吧。我看著張兄這樣的人物被迫留在皇宮裡面虛度時光,經常覺得這太消耗人生了。一個人的人生能有幾個七年。”
張世傑這次沒說話,他隻覺得有些頭暈腦脹,一時不知道該說啥。這也不能怪張世傑,他的心願中非常強烈的一個就是佔有楊太后,另一個則是擺脫現在這種監獄般的生活。從名頭上看,張世傑乃是大宋的大忠臣,所以擔當著大宋最需要忠誠的職務。然而忠誠是有代價的,更何況張世傑以前並非是大宋的人,他乃是蒙古國的人。成為宋人是張世傑在人生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做出的選擇。
然而這一切都仿佛被無視了,張世傑自己的意願沒人在意,除了現在的趙太尉。
“我想張兄肯定知道我和蒙古之間的和平必然是蒙古退出中華之後才可能實現。一旦我們先把蒙古從燕地打跑,張兄就可以衣錦還鄉。”趙嘉仁繼續勸說張世傑。
很明顯,這個提議重重的擊中張世傑的心靈。以前蒙古強,大宋弱,張世傑投奔大宋只求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並且有機會與蒙古繼續作戰。他並沒有考慮過自己有朝一日衣錦還鄉的可能。
如果跟著趙太尉的話,這樣的夢想也能變成現實。那真的是人生至高的歡樂之一。
沉默啊沉默,就在趙嘉仁覺得張世傑還是舉棋不定之時,就聽張世傑吞吞吐吐的說道:“太尉……,太后怎麽肯嫁給我……”
趙嘉仁微笑著蠱惑道:“張兄說的沒錯。若楊太后還是太后,她當然不可能嫁給張兄。只有太后不再是太后,張兄才能娶她。若她是太后,便是我也沒辦法逼著太后改嫁。那豈不是大笑話麽?”
正常人類可以看穿詐騙,正常人類卻沒有能力搞詐騙。張世傑絕非是一個能被騙的人,而且趙嘉仁覺得他並沒有欺騙的能力。所以張世傑知道趙太尉說的是大實話,想讓張世傑將楊太后弄到手,只有靠將楊太后拉下地才行。如果是以這麽一個目的,趙太尉與張統領兩人倒是有著共同的利益。
十幾分鍾之後,張世傑一臉猶豫的離開趙太尉的府邸。趙嘉仁則是繼續處理他的問題。譬如,最新的進展裡面,史彌遠家與余天賜家留在大宋的親屬基本都被抓,也許是覺得自己並沒有從矯詔案裡面直接撈到好處,這幫親戚沒有跑路。而史彌遠家與余天賜家的直系親屬跑了個乾淨。連史嵩之與史岩之兄弟的後人也都跑掉了。
他們不在,趙嘉仁並不覺得遺憾。他個人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株連式殺人,那幫家夥們所作所為正好給了判處他們死刑的理由。如果趙太尉不處決宋奸,那就是趙太尉做事不公。那些宋奸家族的成員也不會答應。
趙太尉簽署了缺席審判的命令。也就是隻用旁證和資料來證明史彌遠與余天賜的後人有罪。想來這麽一個官司能夠讓現在這幫上層有興趣。
批示了命令之後,趙太尉就請戶部尚書徐遠志過來。兩人見面之後,談起了之後的稅務改革問題。趙嘉仁一直沒有恢復很多地方的稅務系統,除了當時沒有力量之外,趙太尉也想看看效果。現在得到的結論是‘取消長江等水道上的稅收對國家有大好處’。這下趙嘉仁就準備在這個基礎上恢復長江等水道兩岸的稅務體系。
戶部尚書管的就是這個,徐遠志當然要談這些。然而徐遠志卻避開這個問題,直接談論起另外的事情。“太尉,我這些天以為太尉是被利益蒙蔽,才這麽著急的要登基。可仔細看看太尉最近的所作所為,又覺得太尉未必是這麽淺薄?”
喂喂!你不要倚老賣老好不好?什麽叫‘未必是這麽淺薄’!
心裡面想,趙嘉仁臉上沒有任何不快的表情,他笑道:“卻不知徐尚書這麽講的理由何在?”
徐遠志解釋道:“理由是,如果太尉現在就推行這些稅務改革,不少人大概就要和太尉拚命吧。與那些和太尉登基的人相比,大概人還是一樣的人。所以太尉覺得沒必要等。”
“差不多吧。”趙嘉仁答道。
徐遠志點點頭。那種表情的表情讓趙嘉仁有些弄不出清這老先生到底是釋然,又或者是開心?反正趙嘉仁看不透這種士大夫的心思。因為這幫人有太多的事情太守舊,所以莫名的堅持太多。
在這種時候,趙嘉仁就直接問:“卻不知道徐尚書是支持或是反對?”
“我只是感歎而已。天下文官都愛講為國為民,真到為國為民之時,又都是退縮。趙太尉轉換官吏制度,砸了多少人的飯碗。我本來覺得當官家乃是無限的好事,現在看趙太尉積累的怨念,真心覺得可憐。我所見的人裡面,沒有誰比趙太尉更為國為民。”說到後來,徐遠志竟然露出了同情的笑容。
“既然徐尚書能看透這些,便請徐尚書與我一起為國為民吧。”趙嘉仁答道。
“哈哈!”徐遠志笑道:“趙太尉立了退休制度,為的就是新老交替,我可是馬上就要到了交替的年齡。便是一起為國為民,大概也只有這麽一個為國為民的途徑嘍。”
聽著聰明人說話,趙嘉仁覺得無言以對。人類有種生理特點,所有存在的事情都會被潛意識認為是理所應當。身為21世紀的人,對於退休制度,對於削減各種貿易障礙,以及男女平等都有很普遍的認同感。趙嘉仁也覺得這些屬於本就該做的。徐遠志這番話讓趙嘉仁覺得以前完成這些制度的前輩真偉大。現在趙嘉仁想推行這些內容之時,有太多人就想要趙嘉仁的小命。
轉念一想,趙嘉仁問道:“徐尚書,我知道你大概也是不支持我稱帝的。不過以你這樣的角度來看,有什麽是我遺漏的麽?”
“哈。既然知道我不支持,卻還來問我?”徐遠志被逗樂了。不過他卻不想拒絕趙嘉仁,回憶片刻,徐遠志說道:“要是有什麽是你遺漏的,那就只有一條,便是你太拖遝。你的反對者只有越來越多,而不會越來越少。快刀斬亂麻,之後就憋著勁和那些反對者廝殺。你越早一日當上官家,天下的怨念固然集結於你身上,天下的功勞也會集結在你身上。若是一定要論優劣,便是半斤八兩吧。”
史書上記載過很多篡位的事情。然而史書上並不會記載那些篡位者的內心考慮。趙嘉仁也覺得自己怎麽想都拿不出最佳方案。經過徐遠志這麽一輪,趙嘉仁覺得心中透亮許多。至少從徐遠志的視角來看,趙嘉仁發現自己好像在刻意避免內戰的可能。
送走了張世傑,趙嘉仁上了自家的小樓。從這裡可以直接眺望到皇城。趙嘉仁發現自己從最初的時候就覺得內戰是個極大的問題。現在他雖然不後悔,卻覺得自己的確有這樣的趨勢。以前他借用了臨安朝廷的旗號,的確最大限度的團結起大宋的局面。讓大宋少死了上百萬人吧。
就算對普通百姓的統計是想當然,至少趙嘉仁能夠確定,如果最初他就自立為皇帝,爭奪天下,張世傑等忠於小皇帝的這幫人是一定會死在他手裡。
此時的張世傑並沒有感應到趙太尉的惡意,他已經回到了宮中。剛回來,就有內侍請張世傑去見楊太后。
兩人見面,楊太后問道:“張統領是不是去了趙嘉仁那裡?”
張世傑心中登時就不爽起來。他沒想到楊太后竟然盯自己的梢。
“正是。”張世傑答道。
“卻不知張統領前去為何?”楊太后問。
“希望趙太尉不會為難太后。”
“何意?”
“楊國舅若只是說說就罷了。 若是他有所行動,定然會牽連太后。”
“你……你難道去告密?”楊太后瞪大了眼睛。
這反應讓原本就心情鬱悶的張世傑更加鬱悶起來。難道楊太后真覺得張世傑乃是個賣主求榮之輩?若是這樣的話,張世傑之前的想法可就太失敗了。想出賣楊太后,現在是價錢最低的時候。
不久前趙太尉的話在張世傑心中響起,‘楊太后是個必須讓別人保護的女人,張統領,我覺得你應該很清楚這點……’
一瞬間,張世傑不想再從楊太后的利益來考慮,他決定從自己的利益來考慮。然後張世傑覺得自己仿佛被解放了。窩在這個狹小的皇城裡面,對於張世傑也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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