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狀況似乎有點不對。

　楚鈴摸著自己的額頭，他自己很少感冒發燒，因此這種有點暈的感覺他並不熟悉。

　一，二，三……

　楚鈴摸著自己的脈搏，細數著自己的心跳。

　比平常加快了……

　因為最近咖啡喝多了?不應該呀……憑自己被強化過的身體素質，不應該被咖啡因輕易影響到吧?

　“一方是擁有國家級水平的職業戰隊，在今年的半決賽上也發揮出了極佳的表現的GOD戰隊。”

　“另一方......”主持人環顧眾人，神秘一笑，“是扭轉被逼入絕境的劣勢的利維坦戰隊，這一屆的城市爭霸賽，她們已經帶給了我們太多太多的驚喜，能夠打出自己的風格，面對實力極強的職業戰隊甚至還能做到力挽狂瀾，反將一軍。”

　“在這深夜中的抵死廝殺，神與魔，到底誰才會取得最終的勝利呢?”

　“GOD戰隊和利維坦戰隊將有半小時的時間休息，並且調整好最後一局比賽的人員分配，我們現在將轉接一位著名的分析師，他，就是去年的國家級總決賽的冠軍隊伍的隊長。”

　......

　楚鈴和宮田真幸她們迅速地離場，回到了隊伍休息室。

　來到這個世界，卻又再次與他相遇，仿佛是命運的安排一般。

　“命運的安排?我可從不這麽認為。”

　面對著曾經朝夕相處的“仇人”，面對著自己最為思念的那個人，楚鈴卻是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笑聲在空蕩的街巷中回響著，而站立在屋簷下的葉辰，卻如同一座雕塑，一動不動。

　這笑聲中蘊含著複雜的情感，有思念，有悲涼，有痛苦，有瘋狂......

　窒息感漸漸傳來，笑聲隨之緩緩減弱。

　“葉辰，你終究是出現在我的面前了，可，這卻並非是你的想法。”

　葉辰的眉頭微微蹵起，他的嘴唇張了張，卻依舊沒有發出聲音。

　“我不相信這是什麽‘命運的安排’，不如說，現在的你到底在為誰賣命?是艾爾西斯嗎?”

　楚鈴不留情分的話語讓本就微涼的夜晚變得更加冰冷，寒意彌漫在空氣之中，顯露出隱隱的殺意。

　“是的，我現在的確是艾爾西斯的使者。”

　葉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些頭疼般地說道，從上次與楚鈴見面以來，他就察覺到自己這個久久未曾相見的弟弟，已經改變了很多。從對話開始就給他下套，這可不像他以前印象裡的弟弟。

　楚鈴皺著眉點了點頭，眼睛中流露出一絲不滿。

　“艾爾西斯跟你什麽關系?”

　“我說......葉......”

　“不要叫我葉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叫我現在的名字，叫我楚鈴。”

　楚鈴毫不留情地打斷了葉辰的話語，從他周身隱隱的寒意就能知道，倘若葉辰再叫一次，楚鈴就會立即出手。

　葉辰歎了口氣，才勉強朝楚鈴點了點頭，他努力地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接著拉開了屋子的門，對著楚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楚鈴，既然你能夠來到這裡，能夠親自見到我，也不算是我打破了約定，我們不如進屋談吧。”

　楚鈴瞟了一眼木屋，接著平靜地看著葉辰，像是在問“我為什麽要跟你進屋聊?”

　“我相信你不會畏懼屋內有沒有什麽陷阱，如果有什麽想問我的，就請進屋坐下來談吧。”

　葉辰說完就轉身走進了屋子，他敞開著門，徑直走進屋去，沒有一點遮掩的跡象。

　從門外可以清楚地看見，葉辰完全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而是在用心地泡著茶，從那嫻熟的動作就可以看出，葉辰是真的有學過茶藝的。

　楚鈴也走進了屋內，他懶散地坐在松軟的坐墊上，死魚眼盯上了正在泡茶的葉辰。

　葉辰用雙手將茶恭敬地放在了靠近楚鈴的茶幾之上，朝著楚鈴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糖。”

　就像是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懶得說一般，楚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楚鈴.......這個是綠茶，加糖的話味道可能會不太好......”葉辰有些為難地說道。

　“糖。”

　楚鈴的聲音中多了一絲不耐煩，像是在催促著葉辰一般。

　葉辰望著楚鈴那“不要讓我說第三次”的表情，嘴角抽了抽，接著走到屋子的角落，打開抽屜拿出了塵封已久的粗方糖。

　“十顆。”

　葉辰的手抖了一抖，但他還是按照楚鈴的要求照做了。

　十顆粗方糖被放進了小小的茶杯裡，茶水溢了出來，滴落在茶幾之上，而那十顆方糖絲毫沒有溶解的跡象。

　“咳。”

　葉辰輕咳一聲，試圖從糾結方糖的問題上轉移開來，感覺到楚鈴的目光，他緩緩地開了口。

　“也許你不記得，上一次見你，是在......”

　“是在埃羅療養院，對吧。”

　葉辰露出了微微吃驚的表情，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弟弟的洞察力是如此敏銳。

　“在原先的世界裡，你一次都沒有來過埃羅療養院，一次也沒有。”楚鈴緊盯著葉辰的雙眼，“而在重生之後，你卻來到了這裡，想看一看我居住的地方，這是因為你的愧疚嗎?”

　葉辰沉默著，楚鈴所言確實是事實。

　“在那裡留下的資料記錄，關於靈魂的研究，跟我在之前的副本所看到的出自同一個派系，卻並非出自同一個人。”

　“你的字體我記得很清楚，我也知道父親為此教育了你多少遍，哪怕是你草草地記錄，在字裡行間依然會流露出那種痕跡。”

　辨別出一個人的字跡，這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字跡相近的有無數人，更不用說即便是執筆者本身，也會寫出看起來不像是同一人所寫的字跡。

　那麽，你到底是如何辨認出來的，在分別了六年之後?

　“在療養院裡，我所能做的，除了沉浸在他人製造的世界裡，就只有回憶。”

　仿佛是讀出了葉辰的心聲，楚鈴以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

　回憶。

　回憶。

　無限地回憶，將以前的一幕幕都清晰地回憶起來。

　無論痛苦也好，快樂也好，每一件事情楚鈴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他唯獨做不到的，就只有‘感覺’。

　仿佛自己只是一個觀測者一樣，記錄下每一件事情，把每一件事情用以評價他人的好壞，但自己卻無動於衷。

　楚鈴......一直陷入在痛苦的回憶中吧......葉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心中的懊悔不住地湧出。

　“那種事情，對我毫無影響。”

　楚鈴注意到了葉辰愧疚的表情，毫無表情地說道。

　葉辰抬起了頭，仔細地注視著楚鈴的眼睛，試圖分辨出楚鈴是否在說謊，可惜，那如同一汪死水般的眼眸無法給他做出任何的回答。

　但是......他是在試圖安慰我嗎?葉辰仿佛從現在的楚鈴身上看到了弟弟幼時的身影，這讓葉辰的心感到了一絲暖意。

　“我啊，有聽到那個叔叔跟母親悄悄說過，我們的身上有著不同他人的東西，這也就是他為什麽會輸給白手起家的父親的原因。”

　楚鈴的眼睛中露出了追憶，“或許是潛藏在基因深處吧，父親的那一族與其他的人有了微小的差別。”

　“殺意......”

　葉辰喃喃道。

　“沒錯，就是殺意。”楚鈴肯定地點了點頭，“從我在幼年時代，我的腦海中便會不由自主地出現一些奇怪的念頭。”

　葉辰咽下了一口口水。

　“殺掉他們，殺掉任何一個試圖阻擋自己的人，解放自己，獲得自由。”楚鈴重複著當時腦海中的話語。“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動機的，而身體內的情緒系統為我們提供了動機，使我們理所應當地去保護自己。”

　“通過身體內分泌的激素，通過神經系統的感知，最終轉化為情緒，情緒為我們的潛意識提供最初的動機。”

　“人從生下來就會下意識地保護自己，這是一種不可抗拒的本能。每一個普通的人都會有的本能，我們會為了自己的欲望行事，也會為了自己的欲望去抑製其他的欲望。”

　“而對於我們，這份保護就顯得更加極端了。”

　“普通人會產生恐懼，會對同類的死亡感到悲傷，遺憾，這就是限制本能的‘自私’的另一種方式。”

　“可我們沒有。一旦殺意佔據了腦海，我們將不會有任何的同情，任何的憐憫。”

　“完全地效忠於自己的欲望，就像那時一樣，不是麽，葉辰?”

　楚鈴盯著葉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如同審判般的話語似法官的鐵錘一般敲落在葉辰的心上，令他渾身一震。

　葉辰知道，楚鈴所說的，正是他失去理智，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的那件事。

　那件事給楚鈴和母親都帶來了巨大的打擊，而作為長子的他，被父親一手培養到大的他離家出走，也使整個家族漠落下來。

　至於楚鈴口中的那位叔叔，雖然看起來像是將楚鈴“軟禁”在埃羅療養院的罪魁禍首，但將楚鈴隔離起來的方式，也確確實實地保護了母親。

　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葉辰低下了頭，陰影籠罩了他的臉頰。

　“對不起。”

　葉辰將頭深深地低下，額頭貼在了榻榻米上，做出了標準的土下座姿勢。

　“你說我應該怪誰呢，葉辰。”

　楚鈴的聲音並不大，話語聽起來輕飄飄的，可這一句話卻如同巨石一般壓在葉辰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當然，葉辰作為艾爾西斯的使者，身體結構早已經被修改過，即便是極為在意的話語，也不至於因此窒息而死。

　“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葉......楚鈴。”葉辰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我沒有資格叫你的名字，這一句對不起也無法贖清我犯下的罪過，那是......不可原諒的罪過。”

　葉辰的嘴唇顫抖著，但他的語氣卻異常的堅定，“我會用盡我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時間，用自己的微薄之力補償你們，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也好。”

　陰影同樣籠罩在楚鈴的臉頰上，茶幾上的燭光搖曳欲滅。

　積攢已久的情緒在楚鈴的內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洶湧澎湃的情緒似怒濤一般衝擊著心靈的堤壩。

　葉辰也曾經想象過，自己能在有生之年控制住自己，並且再見自己的弟弟一面，去坦誠地承認自己的罪過。

　然後......

　接受自己犯下的錯誤，接受傷害了至親之人那如同暴風雨洗禮般的憤怒。

　“別這樣......”

　這是葉辰從未聽過的聲音，那聲音是那般的微弱細小，又似乎帶著哭腔，像是女孩子一般。

　緊咬的嘴唇已經流出了血絲，楚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澎湃的情緒在他的體內肆虐著，高聲呼喚他內心的惡魔。

　他渴望自由，他渴望釋放。

　殺了他，殺了這個給自己帶來痛苦的人，殺了這個給母親帶來痛苦的人，殺了這個弑父的逆子！！！

　伴隨著惡魔的低語，楚鈴體內的罪業在血管裡湧動著，黑色的斑駁印記浮現在他的身體表面，血紅色的眸子深處湧出了一抹深邃的黑色，侵佔著血色的地盤。

　這一幕楚鈴見過數次，葉辰也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不加約束的罪業從宿主的體內爆發而出，響應著更多駁雜肮髒的罪業，而引發這份罪業的意志，將代替宿主的原意志，永遠地繼續下去。

　但此刻的他無能為力，就像當初被控制的自己一樣無能為力，楚鈴身上溢出的大量罪業撼動了葉辰的罪業封印，絕望佔據在他的腦海中央，拷問著他殘留的意識。

　“別......這樣......”

　劇烈顫抖著的楚鈴隨時都會摔倒一般，竭盡全力地從唇縫中擠出這三個字。

　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榻榻米上，濺落成無數晶瑩的淚花。

　溫熱的淚滴濺在葉辰的臉頰上， 讓此刻如墜冰窟的葉辰感到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我......不想.....”

　血色與黑色混雜而成的液體從楚鈴的眼眶中湧出，他的臉頰上已經出現了暗紅色的印記，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楚鈴的臉頰上刻畫一般。

　彎彎曲曲的印記如同就像一條條黑蛇，大肆向眼睛靠近著，眼睛是心靈之窗，當體內的罪業與體外的罪業完成連接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楚鈴。

　楚鈴口中發出的聲音已經難以辨認，眼見降臨的罪業即將刺入那赤紅的眸子之中。

　微弱的意識在楚鈴的內心中做出了堅決的拒絕，喚醒了另一個隱藏極深的基因片段，一個不輸於“殺意”的基因片段。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一切在瞬間消失殆盡，楚鈴也緩緩地坐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