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茶的香氣四溢。在明亮窗戶外落日的襯托下，更顯一份閑適和平靜。

　盡管，坐在這小小茶幾面前的兩人內心，其實都是表面平靜，但是暗地裡波濤洶湧。

　自奧斯本叩開房門，兩人面前擺上茶杯之後，已經過去了三分鍾了。但是無論是海利加還是奧斯本，似乎都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比較好。

　“……”輕輕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紅茶——最終還是老道的奧斯本，先開了口:“這利貝爾皇室的紅茶，比起子爵家的珍品，又如何呢?”

　“……抱歉，我不是很懂茶。”海利加老實地承認道，“我家並非像是傳統的貴族那樣，保留著諸般繁瑣的禮節……紅茶什麽的，都是隨便衝泡著喝的。和大貴族家的講究可不一樣呢……所以我並不能分清這紅茶的好壞。”

　“是嗎……”奧斯本點點頭，像是認可了這個答案，隨即又搖搖頭，“不過，剛才你所說的話當中，並非全部都是對的。”

　“嗯?”

　“你剛才說……你家，子爵家不是「傳統的貴族」，是嗎?”奧斯本輕聲說道，“但是在我看來，克霍茲威爾卿的那份高潔和自重，才是當年德萊凱爾斯大帝所說的，具有「貴族精神」的傳承者……至於用餐，接人待物的這般諸多禮節，在所謂的大貴族那裡被放得太重了……到了令人厭惡的虛偽的地步。”

　“能從您的口中得到誇讚……父親大概會感到驕傲吧。”

　“呵呵，無需自謙。子爵閣下和帝都政治學院有密切往來這件事不算什麽秘密……雖然並非學術方面的專家，但是他時常能夠提出一些非常獨特的見解——雷格尼茲閣下……啊，就是現任的帝都首席執政官……”看到海利加露出疑惑的神情，奧斯本解釋道，“對這些見解的評價很高，也經常拿來告知我一些其中的故事……呵呵，可以說令我受益匪淺呐。”

　“這倒是……家父年輕時候因身體原因，不得不放棄了貴族宮廷劍術的武道傳承。”海利加點頭，“因此他就把精力都放在那些研究上了。”

　“明明受到命運的挫折，卻能夠重新振作起來，在另一個領域發光發熱……這份堅強和隱忍才是帝國貴族該有的品質……可惜，「四大名門」的光輝下，如今已經滿滿地都是腐敗了。曾經帝國引以為豪的「貴族精神」，已經開始在這個國家慢慢消失，甚至慢慢變成只有少數地方貴族那裡才能依稀見到的奢侈品……這是這個國家的悲哀，你不覺得嗎?”

　“……呵呵，您在套我的話，對嗎?”海利加露出微笑，不知為何，眼前的宰相已經完全沒了在奧利巴特面前的那股氣勢，此時此刻倒更像是一位和藹的長輩，“您是不是對他沒能抗住壓力，最終不得不倒向公爵家的事實感到遺憾呢?”

　“……你很敏銳，盡管你並未參與過任何政治方面的事件……這就是遺傳嗎?”奧斯本閉了閉眼，“在你面前繞這些圈子似乎沒有什麽作用，那我就直接說了。確實，在剛剛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我也曾經覺得遺憾，你的父親沒能堅持下去，確實讓我感到可惜。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讓我慢慢消除了這一想法。”

　“事情?”

　“你也知道，我一直以來都致力於和貴族派做鬥爭……說實話，我其實很好奇，為什麽那些原本還算堅定的貴族派，不知不覺間就被「四大名門」全部給拉走了，盡管他們看起來是那麽不情願……我的摯友，北方的舒華澤男爵，似乎就並未動搖過其立場……後來通過情報局那邊傳來的消息，我才知道他們的做法。”奧斯本又喝了一口茶，“如果那些地方貴族們拒絕大貴族的招募，就會有大量其爪牙，一方面通過社交圈子排擠他，另一方面在經濟上限制其領地的發展，利用生活質量降低了的民眾的壓力逼迫他們就犯……這些對民眾有責任心的貴族，最終也就只能……束手就擒。”

　“……”海利加沒有說話。這些事情，宰相知道了去並不稀奇，他在乎的是宰相的進一步想法。

　“當然，特例之類的還是有的……比如那位「光之劍匠」，因為聖女大人的傳說的緣故，即使是如今，也沒有人敢正面拂那從大帝的時代就傳下來的鋒芒……還有就是我剛才提到的舒華澤男爵。他年輕時，同皇帝陛下乃是關系要好的朋友，再加上……一些事情，使他漸漸淡出了貴族的核心社交圈，所以對於一些刻意的排擠和嘲笑，他也不甚在意，這才能清者自清。不過這樣的特例總歸是不可複製的……時間久了，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有貴族繼續保持著清廉和高潔的品質了吧。”

　“您的意思是?”不知不覺，海利加開始覺得宰相的說法很有道理了——正因如此，他也清楚，現在是時候說出他的目的了。

　“剛才我試圖拉攏奧利巴特殿下加入改革派的陣營，不過皇子現在似乎還沒想明白，還在做著能夠找到一條能令雙方都滿意的完美結局……”奧斯本失望地搖了搖頭，“但是你的話……我想，應該比奧利巴特看得更透徹……沒錯吧。”

　“……父親的觀點是，貴族統治領地的治國方式，實際上在根本上就落後於政府集中掌控和布局資源的國家——您是知道了這點，才會跟我說這些的，是嗎?”海利加意味深長，“但是，父親的想法是那樣，並非意味著我也同樣那麽想。”

　“所以， 你才會選擇跟奧利巴特一樣的路?”

　“不……我選擇加入皇子的陣營，只是因為他或許能夠幫助我家脫離困境。至於之後會發生什麽……恐怕也不是任何人能夠阻攔得了的吧。最重要的是，如果加入了您，加入了改革派的那邊——那必定會掀起一輪新的巨浪，這個國家將會進入一個誰都無法控制的領域當中……也許您見識的多了，心裡有數，但是……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抱歉，我沒有您想象中那樣成熟，讓您失望了。”

　“呵呵……哪來的話。”奧斯本反倒是笑了，“身為年輕人，能夠看到自己的不足之處，這反而可以說是大智慧。況且你年紀輕輕，卻沒被那些英雄一類的誇讚影響到內心的思考，還能有著獨立思考的能力，如此一來更是難得。該說不愧是「最後的貴族」嗎?”

　說著，奧斯本站起身來。

　“談話就到這裡吧……我想，你比皇子殿下看得更透徹一些，也更明智……這一番談話，也不枉情報部對你的特意調查了。”

　說完，奧斯本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