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醒著嗎?”在門前反覆踱步猶豫了許久，海利加還是決定聽從約古魯老人的話，看看玲的情況。另外，實際上他早就知道了玲根本沒有睡著，只是躺在床上發呆，自己這麽做只是出於最基本的禮貌而已。

　　“嗯……進來吧。密碼鎖的答案是——”毫無防備的，玲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海利加聞言，按照玲的指示輸入密碼，隨後輕輕推開了房門。

　　盡管自從玲離開之後，這裡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住人了，但這不妨礙約古魯大師設計的自動家務人偶依然保證了這個房間的乾淨整潔。房間裡依然如同海利加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通透，寬敞，明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盡管是冬日，但是透過林間的樹葉的縫隙灑下的陽光還是能夠給人溫暖的感覺。

　　稍微有點不同的是，之前進來的時候，是如同洋娃娃一般精致的紫發少女坐在一連串聯排的導力顯示屏上，一邊敲打著鍵盤，看著一行行代碼傳來的捷報，洋洋得意地向自己炫耀「小貓」的高超黑客技術;而如今，那同樣的少女正躺在一旁軟軟的單人床上，有些踢亂的被子裡露出了粉紅色睡衣的鮮豔，而那之前還興致高昂的少女，此時的臉上卻盡是蒼白。

　　“玲……你沒事吧。”海利加關切地問道——很少見到玲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剛才即使是帕蒂爾·瑪蒂爾大破的的時候，她的臉上也只是強裝出來的倔強，而不是現在這樣的——軟弱和依賴，如同普通的少女那般。

　　“只是有點用力過度……畢竟就算是我，也沒有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用掉這麽多的導力魔法呀。”玲想要吃力地坐起來，不過被海利加不輕不重地用手按在肩膀上壓了回去，“真是的……我都說了沒事了，不要擔心我呀。”

　　“……”海利加不說話，只是沉默著幫玲把已經踢亂了的被子整理好，把她整個嚴實地塞回了被子當中。

　　“好吧，好吧……”玲翻了個白眼，卻是沒有再反抗，而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說起來，你現在倒是有點——像是普通的女孩子了。”海利加一邊做著這些事情，一邊隨意地說道，“如果是以前的你的話——一定會大叫著「我沒事」之類的，在這裡鬧別扭吧。”

　　“其實……到現在玲還是一樣的呀。”聽了這話，玲卻咯咯嬌笑了起來，“對艾絲蒂爾和約修亞他們，玲依然是這個樣子的呀。”

　　“是嗎?你的意思是，只有在我的面前才會這麽乖麽?”海利加也笑了。

　　“是啊……只有你是特別的呀。各種意義上的。”玲神秘地笑道。

　　“……”海利加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移開了眼神，打量著周圍。

　　“雖然現在說的話，大概有些唐突吧——”玲忽然說道，“但是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所以，海利加，請原諒我的唐突——”

　　“怎麽了?這麽扭扭捏捏的。這可不像你——”

　　“海利加，我……”玲的低語幾乎細不可聞，但是海利加依然聽得清晰。

　　因為，不知不覺間，他的注意力就已經完全被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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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

　　我聽到了什麽?

　　當海利加聽到那兩個字從少女的唇邊飄出的時候，感覺到的卻是某種不可思議當中所蘊含著的理所當然。

　　而且，當他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感受到的本能感覺卻不是荒誕和古井無波的平靜，而是如同被一擊命中的那樣的戰栗。

　　喜歡。

　　玲用認真而溫柔的語氣，對著自己。

　　說著自己的名字，說出了「喜歡」。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仿佛凝固，時間仿佛凍結——少年和少女，彼此對視著。

　　竟然是這樣?

　　果然是這樣嗎。

　　兩個聲音，在海利加的腦海中反覆回想著。

　　自己早就應該察覺到的——萊維的各種欲言又止，約古魯大師剛才脫口而出的話，包括艾絲蒂爾和約修亞都已經明白了的事實——自己卻反應如此遲鈍?

　　不，自己其實也早就清楚，只是這次的攻勢太過突然，自己毫無防備而已。

　　“我原本以為……”長久的沉默之後，海利加略顯沙啞的嗓音中，吐出的話語卻是這樣的一句，“你應該是喜歡萊維的。”

　　“我的確很喜歡萊維……但是，那和對你的喜歡不是同一種……和對約修亞和艾絲蒂爾也不是同一種。”玲平靜地說道，拿起了床頭邊的一盒酸奶，“關於這個問題我也仔細思考過……”

　　“是什麽呢?”海利加自顧自地接過了玲手中的酸奶盒子，輕巧地撕開包裝，用小小的杓子攪動著裡面流動著的，散發著香甜水果氣息的甜美，隨後用舀出一小杓，喂到了眼前少女的櫻桃小口中。

　　“艾絲蒂爾和約修亞，姑且算是家人吧——就像是哥哥姐姐那樣的。”玲一邊幸福地品味著口中的酸甜，一邊說道，“不過海利加可不要告訴艾絲蒂爾哦，她聽了這話會得意忘形的。約修亞的話倒是無所謂哦，海利加可以隨便對他說什麽，他只會誇我懂事。”

　　“好啊。”海利加想了想，似乎艾絲蒂爾確實是這樣的，嘴角也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

　　“至於萊維……我之前也想過這一點。不過，最終我還是確定了，我對他的感情和對你的不一樣。”

　　“為什麽?”海利加疑惑。

　　“因為……大概是因為，他一直都只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吧——盡管還是「執行者」的時候，我曾經說過，結社裡的人不看玲是不是小孩子，只看玲是否有用——但是艾絲蒂爾當時說的倒是沒錯……玲只是受傷的小貓，本能地尋求著溫暖，而不是冷冰冰的所謂的能力上的認可——那時候的萊維，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玲知道，他是真的在關心玲。但是後來，玲發現了——他對玲的關心，是高高在上的——如同恩賜一般，無限溫柔地給予，但是卻從來不求回報，甚至都沒有這樣的想法。就像程序一樣。”

　　“這樣不好嗎?”海利加輕輕說道。

　　“這樣很好……但是，這就不是一般意義上人們所說的「喜歡」了吧。”玲歎了口氣，“不是因為所謂的年齡差距，也不是他對我的黑歷史有什麽抵觸……只是，就是那樣的關系而已。雖然以玲的見識，對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之類的東西理解十分膚淺，但是我也很清楚——某種意義上，盡管那樣的萊維十分溫柔和可靠，但是他卻不是一個可以平等交流的人，不是一個站在同一平面上的聆聽者和講述者。他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無條件地接受了玲的一切悲傷和痛苦，給出適當的建議解決和消化他們，但是他卻從不希望，或者說，看起來根本無懈可擊地……不讓玲也那樣做。這樣的關系……不能被稱作……愛的那種喜歡吧。”

　　“黑歷史……”海利加語氣苦澀——自己當初對於這些是如何的憎惡呢?可如今自己又在做什麽?在利用這一切達成自己的目的。

　　盡管有無數個理由去說服自己……但是卻沒有辦法，在此時此刻說服自己的良心。

　　“無所謂的……海利加，雖然艾絲蒂爾和約修亞從不提起這些……但是玲很明白。”玲認真地說道，“這個世界，有些人是會十分惡意地對待某些人和某些事情，盡管那並不是他們的錯——尤其是，這幾乎是只針對女性的羞辱。玲很清楚自己遭遇過什麽，但是玲已經走出來了，玲也知道，玲現在身旁知道真相的人，並非只是照顧面子上的顧慮才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包括你在內，海利加，都是真正關心玲，才這樣覺得的吧。”

　　“……”海利加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少女。眼前的玲，真的還是幾個月之前還跟自己鬧別扭耍小性子的那個女孩嗎?

　　“海利加……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注意到，但是玲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發現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了——那是其他人對玲都沒有的感情。玲無比感謝艾絲蒂爾給了玲走出黑暗的機會，但是即使是她那樣的人，也是和萊維哥一樣的，讓人高不可攀的，平等地給予一切人和事的溫暖的太陽——玲喜歡她，並且相信她，但這並不意味著愛，或者這種類似的意義……海利加和他們都不一樣。之前玲為親生父母的事情而感到苦惱的時候，海利加是唯一用主動的方式來開導我的……所有的這一切交流之中，也只有你是用唯一的，特殊的方式對玲——玲可以感覺得到，在海利加的心中，我不是需要無條件額外關懷的弱小的小女孩，更不是需要遠離的怪物，而是絕對意義上平等的，可以交流的對象——我很高興，海利加，在認清了這一切之後，我很高興這世界上有人如此地對待我。平等，溫暖和尊重——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只有你是不同的，只有你是……”

　　玲忽地從床上談起，輕輕地擁抱著海利加。後者不閃不避，就那樣任由少女的身體貼上自己。

　　稍微有些發冷——大概還是因為身體沒恢復吧。海利加一邊感受著胸前和後背傳來的觸感，一邊本能地這樣想道。

　　“玲，那個……我……”

　　“不，海利加不用回答我也可以啊。”玲沒所謂地說道，松開懷抱，重新把自己摔到床上，“我都清楚……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我沒有任何理由和權力把你從菲姐姐的身邊奪走，不能用這種方式搶走別人的羈絆——因此，我從一開始就沒期待你的回復，不管是什麽樣的回復。我只是覺得，如果現在不說出來的話，以後大概永遠就沒有機會了——好不容易才重新認識到了生活的樂趣，不勇敢和任性一次的話，未免也太可惜了。”

　　“……”玲的淡定和坦然，反而讓海利加有些無所適從了。說起來——海利加這樣心想，自己之前，一直以來，到底是如何看待眼前的這個女孩呢?

　　一直以來，自己似乎並沒有把很多特殊的情感傾注到她的身上。原本不應該是這樣曖昧的關系才對。說起來可能有點奇怪，但是自己似乎一直以來都在把她當作一個有些別扭的妹妹看待?

　　別自欺欺人了——內心的另外一個聲音，猛烈地抨擊著這種自閉的想法。

　　玲剛剛勇敢捅破的窗戶紙，不僅僅只是對她，而且也有對自己一樣的效果啊。

　　自己……真的能夠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想法嗎?

　　“好了，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如果沒有辦法回復的話，就當做我什麽都沒說好了。至少我自己現在是一身輕松。”玲輕快地說道， “沒什麽事的話，你可以先回去了，我這裡應該沒有必要——”

　　“如果我現在走了的話。”海利加輕聲說道，“你大概會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哭吧。”

　　“……是啊。”玲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畢竟是剛剛開始，沒有任何希望和結果可能的初……初戀，還不允許我自己偷偷哭嗎。”玲的聲音中充滿著某種倔強。

　　“那如果我說……其實沒有必要這樣的話。”海利加繼續輕聲說道，“你會怎麽回答?”

　　“什麽意思?”玲皺起眉頭，“等等，你該不會想要——嗯……通吃吧?”

　　“為什麽要這樣說啊。我只是沒有辦法做出割舍而已……而且話說回來。”海利加猛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原本我也就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說白了只要你們兩個能夠接受的話——”

　　“真是危險的發言啊，你。”玲用故意裝出來的「鄙夷」看了海利加一眼，“你為什麽會覺得這樣的局面能維持下去?我在利貝爾的時候，讀了很多關於古代貴族皇室家族內部的類似的后宮爭寵——你怎麽就敢保證不發生那種事情?”

　　“……你都看了些什麽東西……等等，那些東西是能拿來參考的嗎?”海利加一愣，“其實——這事並沒有那麽複雜啊。”

　　“比如?”

　　“嗯……其實吧，菲她之前跟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