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海利加來說，這才是他最糾結的地方。

　　是自己太天真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自己意識中的力量，被自己當作了某種籌碼。

　　事實上，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有意無意地在依賴它。

　　能夠開始武術的修行，是因為這力量帶來的對武道的快速理解;在那古城裡能夠毫發無傷，是因為這力量的初次覺醒。在那之後，無論是在克羅斯貝爾拯救綾紗和小滴，還是在自治州山區和神狼的奇遇，亦或是和伏爾坎相識，在他的團裡幫忙一直到現在——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把它當作「自己的力量」的呢?

　　而前幾天的戰場上，自以為是的自己又搞砸了事情，又是那力量出面挽救了自己。

　　不過這次，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那力量，不屬於他自己。

　　那力量，屬於貝爾納多，屬於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龍裔」。

　　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或許自己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地方貴族，以後就會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學習如何經營自己的領地，然後等父親老去後接班，找一位門當戶對的妻子，然後平靜地過完這一生。

　　然而，自己卻以為擁有特殊能力的自己會是什麽special one……

　　簡直可笑。

　　也許，這就是一切的結束了吧。

　　還沒想好下一步要幹什麽，但是，是時候結束這場名為修行的鬧劇了。

　　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天縱之才，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力量，表現在自己身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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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情況，你也預料到了?”米尼墨尼爾出言嘲諷貝爾納多。兩人一直在這黑暗空間的某處，觀察著少年的一舉一動。

　　“……說實話，沒有。”貝爾納多撓了撓頭，“沒想到這孩子內心比較纖細，才這樣就鑽牛角尖了……看來，他那幾位老師教給他的東西，他還沒想起來呢。”

　　“那你怎麽辦?如果他放棄這一切努力的話，我們豈不是要永遠困在這裡?”

　　“不，不會。”貝爾納多聲音堅定，“上古卷軸不會在這層意義上出錯。”

　　“那也有可能是你自己的判斷出錯了。也許，你就注定不是米拉克的對手。”

　　“那樣的話，你我現在就該成為他的一部分了，而不是在這裡維持著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樣子！”

　　“好吧……好吧，所以你要怎麽辦呢?”

　　“我們沒有主動和他溝通的手段……而且說實話，我不認為他的想法是錯誤的。而且這是遲早的事，他的潛意識裡，已經把我們的力量當作他自己的所有物了。”

　　“怎麽了，你不同意他這麽想?”米尼墨尼爾繼續嘲諷，“你奪取我們力量的時候，可沒有這麽想過吧，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貝爾納多扶額，“剛和你們的力量融合時，我的思考方式和想法也時常受你們的影響，有時候也會像這樣鑽牛角尖。不過後來我想通了一點，那就是，不管這力量屬於誰，屬於什麽，它終究只是力量而已。海利加的問題在於……他還根本沒有理解這力量意味著什麽，也未曾真正思考過要利用它做什麽，而只是把它當作一種自己和別人不同的標簽，把它當作一種特權，一種救命的資本……”

　　“按照你的話說，

就是，他還沒真正地「擁有」這力量的資格吧。”　　“是啊……”貝爾納多低頭，“我在掌握了你們的力量之前，也曾在盛怒之下拆了龍宵宮的圍牆，惹了那個瑪雯·黑荊棘，還冒冒失失地去跟整個黑暗兄弟會做對……那時我控制不了你們的力量，但又被「龍裔」的傳說給衝昏了頭腦……在遇到傑特師父前，我的處境也沒比他現在好多少。”

　　“但是那位偉大的劍歌者救了你，對嗎?”提起那位紅衛人劍聖，米尼墨尼爾也不再擺出高傲的樣子。

　　“是。如今這孩子也擁有優秀的老師和朋友……所以一定也能……哦，快看，那女孩說話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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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說些什麽?”

　　“所以說，沒能阻止團長是我的責任……如果我……”

　　“所以說，你在說些什麽?”

　　“如果我說出我的真實身份——”

　　“不，不是那樣。海利加，你冷靜下來，聽我說。”瑪莎此刻非常平靜，“我入團的時間雖然沒比你早多少……等等，你好像從未正式入團……算了，總之，雖然我看上去不是非常老資歷的團員，但是我敢保證，沒有幾個人比我更加了解團員們。

　　“我能看出團長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是個豪爽而又有些不修邊幅的大叔，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看上去和藹可親。他雖然是個在常人看來臭名昭著的獵兵，但是「厄倫格姆」卻是個獵兵中的異類，只是接受冒險之類的任務，從不參與毒品、軍火交易和殺人越貨的產業……

　　“只是，也許大家都沒注意到，但是我卻能感受得到，團長他……有時候獨自一人相處時，或者面對一些戰場上困難局面時，他也會露出不為大家所知的那一面。那種想要將一切化作焦土，享受著生死一瞬間的表情……

　　“我想，團長他，也許根本就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冒險家之類的角色吧……在「厄倫格姆」之前，他就是個傳統獵兵，不是嗎?從這層意義上來說，他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組建「厄倫格姆」就是個錯誤吧……一個從未真正戰勝過自己內心黑暗面的人，一個從未真正擁抱了光明的人，一個從未想通過什麽的人，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帶得好「厄倫格姆」這樣的團的。

　　“他骨子裡是個獵兵，所以絕不會僅僅滿足於「適當的冒險」，盡管他這麽說了。不管有沒有你的干涉，他最終，都會走向同一條道路吧……這是他的本性決定的，而不是你的責任。

　　“事實上，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感謝你。是你在備戰時發現了敵人的蹤跡，讓團長生起了戒備之心，臨時更改部署，使得我們的犧牲降低;也是你在戰場上獨自擊潰了敵人，使得絕大多數人不用再和對手來一次堵上性命的衝鋒。這一切都要感謝你。”

　　瑪莎平靜地說完這一大段話，注視著眼前有些出神的少年:“所以，你不必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喲?”

　　“……”海利加閉緊雙眼，眼皮上的血管輕輕跳動著。

　　良久，他才艱難地說道:“那……你們剩下的人，打算怎麽辦呢?”

　　“我打算回到故鄉去。”瑪莎語氣苦澀，“雖然是已經沒什麽可留戀，只有饑餓和貧窮的故鄉……其他人不清楚，不過我猜他們會選擇加入新的獵兵團吧。”

　　“你的故鄉……舊諾桑普利亞公國?”海利加有所耳聞，那是被巨大古代遺物「鹽之樁」毀滅的地區，也是「北之獵兵」這一名詞誕生的地方。

　　“……是。我想，經歷過獵兵生活的我，也該明白我不能像其它的同鄉那樣放下一切，成為真正的獵兵來救助家鄉吧……我所應該做的，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幫助故鄉的人。”

　　“……你自己的方式?”

　　“對。我不是能上戰場的那類人，所以，我希望能夠回到故鄉，幫助那裡的人撐過一個又一個寒冬的夜晚。有人病倒，我就去幫忙煮一碗熱粥，煎一鍋草藥;有人受涼，我就去送一碗熱水，添一件寒衣。我無法在戰場上用鮮血換回大量的財富來挽救我的家鄉，但是最起碼，也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瑪莎眼神堅定，直視著眼前的少年:“當然，你也一樣。”

　　“這是瑪莎的選擇，經歷了這一切的她已經明白了自己前進的道路為何。”大主教的聲音忽然出現，“她已經報名參加了這裡的修女訓練課程，待到學成之時，就是她回歸故鄉之日。”

　　“啊……”海利加內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他為瑪莎感到高興，“恭喜你了，瑪莎。”

　　“先別忙著關心別人……你自己呢?”大主教語重心長，“你的打算又是如何?”

　　是啊?現在又算什麽呢?

　　一度想要放棄，但是自己現在又猶豫了。

　　瑪莎對於團長的那番評價……不是自己找借口，而是自己內心確實有那種直覺，瑪莎很可能說中了真相。

　　而在聽了瑪莎接下來的理想和目標後，那份猶豫和躊躇就更重了。

　　如果自己真的放棄了一切，選擇回到故鄉做一個縮頭烏龜的話……

　　就算父親和母親願意無條件地迎接自己回家……那，亞爾賽德師父，雲老師，亞裡歐斯，勞拉，以及那些朝夕相處的其它師兄弟姐妹們又會怎麽想呢?

　　想到勞拉失望的眼神，和亞爾賽德子爵那無奈的歎息，海利加的內心就又糾結起來。

　　更何況，這樣做真的能起到作用嗎?

　　貝爾納多不願意呆在那裡，他在努力尋找突破的方法，而自己是他唯一能夠溝通的人，換句話說，就是唯一的希望。如果自己直接放棄，那麽他又會怎麽辦?再怎麽說，他也是數次救了自己的恩人。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內心……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瑪莎——她來自貧苦的諾桑普利亞地區。那裡大部分肥沃的土壤都被徹底破壞，無數難民流離失所。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條路:成為獵兵，去戰場上換來足夠的傭金，來救濟已經沒有了生產能力的家鄉。

　　她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嶄新道路，並且躍躍欲試地，摩拳擦掌地準備好迎接新的挑戰了。

　　看到她這樣，此刻的自己，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到家鄉，逃避那不敢面對的一切呢?

　　恍惚間，他想起了那些良師益友們曾說過的話。

　　“你聽著，力量就是力量，無論如何，它的使用取決於掌控者本身。”這是光之劍匠的教誨。

　　“這世界上的每一幕都有它自己的獨特性……你自己也一樣樣。所以，切不可隨意被他人的想法左右……當然，這世界上的一切也是緊密關聯的，也因此，那些和你密切相關的人對你說的話，你也一定要好好考量。”這是劍仙的指導。

　　“不會有人能夠完全理解另一個人，但是，你也要注意，那些真正跨越過某些東西的人，說出來的話必定會很有意義。”這是風之劍聖傳授的經驗。

　　“不管這力量屬於誰，屬於什麽，它終究只是力量而已。”最後這句話， 是腦海中的某個潛意識在瘋狂地提醒他——

　　是啊……是這樣啊。

　　從一開始，自己就不該糾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自己出來的目的，不就是去學會「掌握」這力量?

　　如今，自己已經踏出了第一步，得知了這力量的來源。這已經是非常大的進展了……可自己，為什麽忽然鑽了牛角尖呢?

　　對，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把這未知的力量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但是能夠在這種力量的影響下，還能夠擁有一定的判斷能力和頭腦，不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嗎?

　　道路還很長，很遠，也沒人知道未來會遇到什麽奇怪的危險。自己不可能保證不犯任何失誤，也必然會在將來遇到更加難過和失落的時刻吧。但是正是這種戰勝一切困難，戰勝自我的過程帶來的寶貴經驗，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寶貴財富吧。

　　海利加再次睜開雙眼。

　　不同的是，這次的眼神中，有著的不僅是希翼，還有某種漸漸堅定了的意志。

　　“我不會停止繼續冒險的。”

　　“我一定會……堅持下去。”

　　海利加從未覺得，自己有如此強烈的變強的欲望。

　　昏暗的世界某處，貝爾納多的嘴角，終於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P.S:第一次寫這種有大段角色獨白的章節，改了又改，但是還是有些不滿意的地方……

　　P.S2:拖了10w字沒能讓女主露臉也是醉了，反而瑪莎這個我臨時想出來的過渡角色搶了戲份……要不乾脆假戲真做，把瑪莎添加到大綱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