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裡歐斯等人不知道的是，早在他們那邊的戰鬥結束開始之前，在克洛斯貝爾自治州，靠近阿爾摩利卡村和古戰場的，共和國方向的山道裡，戰鬥基本上就已經結束了。

即使是「赤色星座」的精銳都毫無抵抗之力的對手，這貨勉強算得上是「北之獵兵」普通雇傭兵又怎麽能夠抵擋得住?

雖然戰鬥的情況非常的詭異，而獵兵們大多都疲於奔命地抵抗幾乎是來自虛空中的攻擊，根本無暇顧及其它——但是在偶爾出現的空暇中，還是有人意識到了這樣一件事情。

這個動作迅速到自己完全無法捕捉到的襲擊者……似乎到現在還沒對任何一個人痛下殺手。

有人被刺穿小腿，無法動彈;有人被雷電集中，麻痹當場;有人被嚴重凍傷，再起不能——但是唯獨沒有人因此而死去。

獵兵們是戰士，而這裡是戰場——在戰場上對敵人手下留情?這是獵兵們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但海利加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自己在率先偵查了這個約阿希姆雇傭的，來自諾桑普利亞地區的獵兵團大致情況後，會直接推翻原有的作戰計劃，讓蓋伊手下的人們直接去支援亞裡歐斯那邊?

為什麽在拿出龍裔的力量之後，自己卻沒有像在共和國那樣，對同樣是獵兵的來襲者痛下殺手?

一切的原因其實都很簡單——只是因為那個人而已。

雖然許久沒有再見過面……而且對方也從當年那個還帶著些許稚氣的少女，成長為如今幹練出色的女性，整個人幾乎都脫胎換骨——但海利加絕對不會認錯。

而那些獵兵們對於她的尊敬和稱呼，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不過也正因如此……海利加才會依舊抱有著一絲疑問。

為什麽?你當初不是說，要回到百廢待興的故鄉，為了諾桑普利亞的未來而努力嗎?

為什麽?你當初不是已經接受了教會的邀請，開始修習修女課程了嗎?

為什麽，你又變成了獵兵，出現在了這戰場之上?

而且，看起來，你還是這獵兵團的領袖?

雖然有直接與其來一個「熟人的相識」——但看到曾經只能跟在伏爾坎大叔身後，怯生生地執行一個又一個命令的瑪莎成長到如今這個地步——海利加內心難免有一絲好奇。

就讓我看看……如今的你究竟到了什麽程度吧……這樣的感情。

這就是為什麽，明明對手是協助約阿希姆這樣窮凶極惡的罪魁禍首的獵兵團，自己卻依然沒有下真正重手的原因。凍傷?麻痹?刺傷?那都是自己隨後可以輕而易舉解決的問題。

也許這些獵兵們應該感到幸運——僅僅是因為他們現在所尊崇的那位領袖，曾經是對方陣中這個強大存在的好友，而且某種意義上，也是海利加成長路上的一個重要角色。

短期的陪伴，和那關鍵時刻的點醒——除了同樣扮演重要角色的，艾絲蒂爾等人這樣的同伴，以及雲·卡法伊這樣的宗師，以及尼瑞瓦因這樣孽緣的好友之外。這就是瑪莎曾經帶給海利加的東西。

“不慌不忙地指揮剩下的人構建起防禦，並且優先處理受傷者的傷口嗎?”看著瑪莎沉穩地指揮著有些散亂的獵兵團，海利加暗自點頭，“果然……那份善良一直沒變……即使是依舊是獵兵，也沒能改變這一點……”

這樣想著，海利加停下了攻擊。

簡單的測試也就到此為止了。雖然是看在老熟人的面子上，但是幫助約阿希姆——或者說試圖幫助約阿希姆，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原諒的。

不過比起這個，海利加內心的疑惑更加充滿了存在感。他想要好好地問問，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於是，那個讓整個幾十人構成的，訓練有素的小型獵兵團一瞬之間手忙腳亂，狼狽不堪的神秘襲擊者，就這樣輕易地拋棄了那名為迅捷的外衣，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那個是……”看到遠處有人影出現，負責觀察前方地形的觀察手立刻趁著這短暫的空閑舉起望遠鏡:“是一個人?好像做著什麽奇怪的手勢……的樣子。”

“描述一下。”聽到手下的話，瑪莎內心一沉。

“五指伸開，手背面向我們……輕輕地由左向右進行滑動……大概就是這樣的動作吧。”仔細觀察了一番之後，那名士兵如實報告了他所看到的內容。

這話讓周圍依然有閑暇的幾名獵兵一頭霧水——這代表了什麽呢?然而在那一瞬間，瑪莎的眼神中卻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因為，觀察手的描述，讓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幾年前，那段刻骨銘心，卻又偶爾回想起來異常溫馨的日子。

那手勢——是曾經她所效力過的獵兵團「厄倫格姆」內通用的手勢——意味著「需要醫療救援」。

伴隨著伏爾坎大叔的不辭而別，那個曾經以適度的冒險為樂的小型獵兵團，本已經沉睡在她的記憶當中;如今，卻被這樣一個簡單的手勢喚醒。

莫名的思念，煩躁的情緒——這就是瑪莎此時此刻的感受。在接受了教會的修女課程，獲準進入到封聖省精修，又在那位大名鼎鼎的「紅曜石」的提點下，重新以一種不同的視角，不同的角色成為有些特殊的「獵兵」的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成熟，足夠冷靜，來應對各種情況了。

可惜……自古以來，人內心最柔軟的那部分，永遠都是最難以克服和攻破的。

“大姐?”身旁的貼身護衛，一名年輕的獵兵看著團長這幅異常的模樣，心生擔憂，忍不住輕呼她的名字。

“啊……”瑪莎這才從回憶當中驚醒，不過內心的那份焦躁已經難以抑製，“大家都怎麽樣了?”

“傷口都已經處理好了……果然，這次的委托很奇怪……隨後是否要繼續，還是返還定金後放棄任務，都由——”

“那個先別管了。”瑪莎堅決地說道，緊接著站起身來，“既然大家都沒受到什麽致命傷害，那就先原地休息，同時空余的人手在周邊持續警戒。”

“是……那大姐您?”

“我……有點東西要確認一下……很快就會回來。”

——————————————————————————

背對著「戰場」的海利加，依然維持著最低等級的「龍之形態」——雖然還沒被那誇張的光焰所籠罩，但是由此帶來的感官精度提升還是有很強效果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夠清晰地聽見那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和輕微的喘息。

那越來越接近自己所在的身影。

即使還有很多事情，令他感到困惑……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為了這意外的，久違的重逢。

“呼……呼……”終於，少女狂奔過了這數千亞矩，來到不遠處的一處山林中。在那裡，果不其然，有一個早已等在那裡的身影。

“我其實還不確定你記不記得……”海利加微微轉過身來，用余光看著來者，“但是沒想到你不僅記得很清楚……反而還是這麽一副失態的樣子。這可真是活得久了才能見到……”

“哼……你這家夥，幾年不見，嘴巴卻不如之前那樣甜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露出久違的笑容——這份開心在剛才遠遠地看到對方那一頭銀發的時候，就伴隨著某個想法在腦海中飄忽不定，而在對方終於開口之後，那份開心終於落地，並且在一瞬間衝破了她狂奔了這麽久累積的疲勞。

“說起來真是諷刺……當年的話，我記得我自己從來沒對你用過這個手勢。”海利加的語氣中有了些許懷念，“反倒是那些大叔大媽團員們……對你很是依賴啊。”

“一定要說的話，現在也是這樣……團裡的成員，基本都是比我年紀大的人，除了極個別的……”瑪莎小聲說道，“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奇怪，為什麽我一個從來不會到前線作戰的醫療人員，會能當上獵兵團的團長，雖然只是個很小的……”

“唔……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讓人疑惑的了呀。”海利加也正在此時正色道，“瑪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你是問我為什麽又重新當了獵兵?這個說來話長了。”瑪莎自然是明白海利加的疑惑的，“倒是你……怎麽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原本不是獨自一人的……我身邊，不久之前還是有自治州警察部門的精銳搜查官在身旁。”海利加解釋道，“不過就在剛才，我把他們都打發去礦山鎮那邊了。”

“……”瑪莎沉默不語，這段話的信息量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有點大，“所以，你現在在自治州幫警察做事?”

“其實真相倒不是這樣，不過利害目前倒是一致的。”海利加點點頭，“而且這個所謂的「事」……其實有點微妙。”

“為什麽?”

“因為……”海利加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瑪莎，“我們原本安排好的任務……就是在這裡截殺情報中提到的獵兵團啊。”

“……誒?”瑪莎呆滯當場。

“……因為我注意到了你的存在，才臨時改變了計劃……剛才沒有對他們痛下殺手，也是因為你的面子而已。”海利加一字一句地說道，認真地看著瑪莎:“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在短暫而溫馨的敘舊之後，回答我……為什麽你會和「教團」扯在一起?”

————————————————————————————

“原來如此……又是那家夥嗎。嘖。”聽了瑪莎長長的敘述，海利加現在算是對事情的大致情況有個了解了。

瑪莎當年和自己分別之後，確實是受到了教會的教導，以優異的成績修習完了所有的修女課程。不光如此，她還是少數幾個獲準前往教會位於封聖省的總部，接受進一步指導的優秀學員。但也正是因此，瑪莎那原本想要在課程結束後，回到故鄉的願望，也漸漸落了空。

原因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在法典國這樣宗教氣息濃厚，政治氣息薄弱的地方，瑪莎真正做到了從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也比從前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了故鄉目前的處境。

原本肥沃的農田消失了，繁榮的城市毀滅了。整個國家都被天災直接切斷了和過去的一切，也封鎖住了向前的未來。人們饑寒交迫，在一天天地獄一樣的生活中等待死亡，尋求解脫。

有些人不願意這樣接受命運。他們背井離鄉，成群結隊地尋求謀生的活計。漸漸地，拿錢快，工作機會又多的獵兵，成為了眾多人的選擇——盡管有一部分人真的迷失於戰場和紙醉金迷的生活之中，忘卻了初心，但是更多的人還是源源不斷地把帶血的金錢寄回故鄉，讓那些無力行動的老弱婦孺有了些許對生活和未來的期盼。

但是瑪莎明白——這樣的日子，是不可能長久的。

在動蕩的大陸其他地帶，獵兵作為財閥和大佬們的打手，基本上就是乾著拿命換錢的買賣。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在先輩的影響和長輩的驅使下被迫前往戰場——如果這就是諾桑普利亞的未來的話，那這樣的未來又和絕望的末日有什麽區別呢?

故鄉想要改變，必須依靠真正的力量——龐大的資金支持，強大的綜合國力，人們的團結一致——而絕不是如今這樣病態的生活方式。

在這樣的認識下，瑪莎的夢想，再一次產生了動搖。她不忍心再看著故鄉的人們忍受痛苦，但是卻也不能做到更多。修女之道和醫學之路拯救不了諾桑普利亞，這就是瑪莎在法典國的時候學到的東西。

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件對瑪莎影響頗深的事情發生了——或者說，那樣的一個人，更為貼切一些。

也許是自己在法典國總部的進修者當中也稱得上優異的成績;也許是因為自己能夠和同樣身為進修者的莉絲·亞爾珍特的私人關系;也許只是因為相似的經歷觸動了那位達人——但是不論如何，當那位大名鼎鼎的「紅曜石」專門找到自己的時候，瑪莎承認，她還是很吃驚的。

也正是艾因·瑟爾納特的出現，改變了瑪莎自那之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