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利加一愣。

他沒想到玲會問出這個問題——當然，對於玲和海瓦斯家現在的複雜關系，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雖然把玲交給艾絲蒂爾他們是一種更好的選擇，但是一定要說的話，他也不是沒有設想過，在一個複雜的情況設計和保證下——讓海瓦斯夫婦和玲，不管以什麽方式見上一面。

很多事情……如果真的見到了的話，或許就不會按照常理上走了吧……海利加是這樣想的。

當然，他知道這樣的話題很可能會惹得玲不高興。他也不太願意因為這個去破壞自己和玲這麽久以來的友誼……因此他很識趣地一直沒問這些——哪怕是在玲已經知道自己正在插手他們家人的關系的情況下也是如此。

不過，玲自己竟然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而且看起來真的有非常認真地在思考，並且為此感到困惑和苦惱的樣子——看在眼裡的海利加也是感覺到十分欣慰。

“我也問過萊維……可他說，他的經歷幫不了我什麽……”玲自顧自地說著，“所以我想，海利加也許……”

“……萊維的人生，在「哈梅爾」發生那件事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了……他的話，也在走出那樣一個巨大陰影的路上。”海利加說道，“從這層意義上來說，你們是一條路上的同伴啊。”

“是啊……萊維也是這麽說的。他說他給不了玲任何建議……因為他自己根本沒有體驗過，也沒有經歷過……他仇恨的對象，和尋求原諒的願望都和玲不一樣。”玲的語氣非常平靜，但是眉宇之間卻盡然是困惑和不解。

“……那件事情，我聽羅伊德他們說過了。”一陣沉默之後，海利加長長一歎，“其實你困惑為什麽會在救下你弟弟之後那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以及那究竟是什麽?很簡單啊。因為你想把你失去的那些……全部讓你的弟弟能夠安安穩穩地享受這一切。你不希望他和你一樣，不得不離開父母身邊;你也不希望他和你一樣，面對外面的侵害卻無能為力。你想看著他長大，一個和你流著同樣血液的男孩……健健康康，無憂無慮……就像……原本的你一樣。”

玲的笑容僵在嘴邊，又慢慢展開。想起弟弟，她的面龐逐漸變得溫柔，“嗯……”這樣承認了，她感到如釋重負，“就是這樣。”

“真乖。”海利加輕輕撫摸著玲的頭，也不說別的，只是保持著這樣的動作，很久，很久。

“海利加……我……我該原諒他們嗎?”玲喃喃說道，不知是真的在問海利加，還是只是自己說給自己聽的自言自語。

海利加坐了下來。“不知道你當時在衣櫃當中，能不能體會到他們談到這件事的心情……我當時看著你父親的臉，看著他說出那些話，和他之後那幾乎完全釋然，判若兩人的表情——就知道他背負著多大的壓力。”

“……”玲咬緊嘴唇，沉默不語。

“我認識一些人……他們到死都沒有放下對別人的敵意。”海裡加說著，心裡想起了寧願徹底消散也不願意屈服於魔神的貝爾納多，“那不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放下仇恨而好好地活在這世上……而是他們內心需要這樣的仇恨來保持自己的尊嚴，維持自己存在的意義。換句話說……他們沒有放下仇恨的理由……玲，好好想想，好好問問你自己……你是這樣的情況嗎?”

“我……”玲別過臉，不想讓海利加看到她的動搖和淚水，盡管她的聲音都在顫抖，“看到他們找回柯林時那如釋重負的樣子……聽著他們的話，

我……我心軟……但是想起那個被擄走的夜晚，想起「樂園」發生的一切，想起在「結社」時接受的各種強化訓練……又恨他們……”故作堅強的壁壘被輕易打破，玲轉過身來，抓住海利加的衣服，淚水滴落，“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去做——本來隻想冷著一顆心，讓這件事情漸漸地過去，最後默默地遺忘——不再有仇恨，不再有糾結，只是從此便是陌路人罷了。誰料，當自己親耳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又忍不住是這副樣子。

那些懺悔和激動的話語，每次回想起來，都比之前的那一次更有殺傷力。

如果時間能走回到他們接觸危險的高利貸之前。

如果時間能夠走回到他們把自己送到朋友那裡之前。

如果時間能走回到「教團」的惡黨大規模地縱火之前。

玲害怕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敢再面對這些可能換一個選擇，自己的人生就不會如此複雜和扭曲的現實——因為那只會讓現在的自己，更加黯然神傷，更加想要忍不住地見到他們。

“……哈哈……”不過玲的這副樣子，卻讓海利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拿出手帕， 擦乾玲的淚水，看著玲的眼睛，說道:“既然這麽討厭他們了，直到現在都不想和他們再相認……那麽你要就此跟著約修亞和艾絲蒂爾他們走嗎?再也不要回來，再也不回到克洛斯貝爾這個地方——就這樣逃避一輩子。”

“……不，不能。”玲嗓音沙啞地搖了搖頭。

“也是……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呢，也太便宜他們了。”海利加故作氣憤地說道，“那就好好利用一下你的能力……搞點信息戰，讓他們嘗嘗苦頭?”

“海利加。”玲嗔怪道。

“你看……玲，你不是早就有了答案嗎?”面對玲責備的目光，海利加只是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如果你不打算趕走或者躲避陰霾……那就慢慢等到陰霾自己消散，不就好了嗎?”

“……”玲歪了歪頭，一臉不解。

“所有的事實，都是人類的行為造成的結果——以前的事情，是他們造的，而今後的事情，也是他們造的，誰都改變不了——包括你。玲。”海利加說道，“如果不能原諒他們，那也沒關系……永遠都不要原諒他們就好了。”

他帶著勝利的微笑，輕輕彈了彈玲驚訝的面龐，“讓「不原諒」歸屬於過去，換一種心情面對現在和未來……實事求是，公平公正，好嗎?”

“……好難理解。”玲困惑地露出苦笑，“不過……好像也不壞……”

“你會的……玲。”海利加在心中默念著。

因為……不只有你一個人在努力。

自己，艾絲蒂爾他們，提妲，萊維，約古魯老人，支援科的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玲照亮前方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