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菲利普。
我擁有常人羨慕的財富,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金錢。
我熱愛運動,滑翔跳傘。
我欣賞音樂,肖邦巴赫。
我飽覽藝術,梵高莫奈。
如果上天沒有以事故將我的靈魂禁錮,如果上天沒有讓我失去人生的摯愛,那我將會是一個優雅的貴族,那我將會真切的成為自己。
我將不會面臨人們同情的眼神,我將不會只能枯坐在輪椅上度過余生,我將能翱翔天空深潛海底,我將能有尊嚴的面對鮮活世界。
只是,生活成了如今這樣。
悠悠我心,沉吟至今。
房間裡的攝像機忠實的開始記錄,劇務根據導演的要求設定好方位和收音。
甘敬坐在輪椅上,微微眯著眼睛,全然無視周圍走動的工作人員,直到一聲打板聲的響起,他才幽幽的睜開眼睛,成為了法國男人菲利普。
完整故事的鏡頭是從房間外的應聘者表現開始的,可拍戲時是直接拍攝截取出來的場景。
這就要求演員很快進入表演狀態,能貫通前後的表演邏輯。
黑人演員奧馬扮演的德瑞斯推門進入房間,他一件灰色衛衣外面套著一個棕色皮夾克,走路時搖頭擺尾,展現出底層黑人的隨意范——這也是因為德瑞斯完全不在意這份工作。
“不在意”正是這個戲份裡德瑞斯的核心點。
奧馬感覺自己的狀態良好,走到辦公桌前看了眼桌後坐著的女人和她背後輪椅上的甘敬。
單單看到甘敬的一眼,他忽然把握不到之前對於那個東方人的印象了。
嗯?
奧馬愣了一下,但迅速回神——即便這樣,鏡頭後面的奧利維導演還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不和諧,可他沒有打斷,只是微微一笑,繼續往下看。
“你好,我想請你們簽個文件。”奧馬一手叉腰,另一手把文件遞到桌上,多了絲對於有錢人的小心翼翼。
“不客氣,請坐。”處理這次招聘會的奧黛麗表現出驚訝的表情。
奧馬的目光在奧黛麗和甘敬兩人之間來回掃射,他沒坐下,只是在聽到奧黛麗“你有什麽經歷嗎”的提問時露出了一絲絲戲謔的神色。
“啊,喜歡的歌手,我有。”奧馬故意曲解了意思,“比如‘庫爾邦’地球、風與火樂團。”
他點了點頭,有點得意的問道:“我品味還不錯吧?”
桌後的奧黛麗沒有回答,回頭看了眼後面輪椅上的甘敬,現在是到他了。
甘敬所演的菲利普是個高位癱瘓,他只有腦袋能動,在黑人小夥進到房間後一直保持緘默,眼神有些木然的看著這個似乎只是過客的應聘者。
菲利普已經癱瘓許久了,他經歷的痛苦不會經常顯露在人前。
“我不認識他們。”菲利普用一種不驚訝的語氣敘說,順便展露了下骨子裡的禮貌,“請坐吧。”
“如果你連他們都不認識,那你對音樂可是一無所知。”奧馬還是沒有坐,毫不客氣的說道,這一刻,他的隨意感再次展現出來。
“聽著,我可不覺得我是個沒有音樂涵養的人。即使我沒聽說你說過的什麽‘蘇爾什麽的’…”
“不,是庫爾邦。”
甘敬木然的臉有了些波動,但轉瞬即逝。
他收起剛剛低下的目光,微微仰視仍舊站著的奧馬,眼神裡的意味更明顯一些:“那你呢?你認識肖邦?舒伯特?柏遼茲?”
“我不知道柏遼茲?”奧馬有一個有些誇張的點頭,“你知道柏遼茲才讓我感到奇怪呢。”
“我可是專家。”甘敬以嘴角的笑意和用力眨下的眼睛表明了態度。
坐在輪椅上,只有頭部能動,只能用表情和語氣來傳遞內心感情色彩,甘敬的表情不張揚、不激動,隻用細微的變化來表示波動。
就在奧馬按照劇本終於要坐下的時候,場外的一聲“哢”打斷了他的動作。
“這條不行。”導演奧利維下了命令。
奧馬的表情出現斷層,伸手擦了擦額頭,一口氣坐在椅子上,對著仍舊坐在輪椅上的甘敬脫口而出:“菲利普,可以……呃,可以休息了下。”
戲裡戲外的人感覺是不同的,觀眾看起來很簡單的戲份,可能演員正是全身心的投入。
這一刻,奧馬不是打趣,而是真的把心裡感覺說了出來——輪椅上坐著的是菲利普,不是甘敬!
甘敬對於奧馬用戲裡名字來稱呼自己沒有詫異,他雖然進入狀態,但又沒有讀心術,不知道這個黑人小夥的想法。
導演奧利維起身從鏡頭後走了過來。
“奧馬,剛才表現的感覺不太對,你考慮一下再來一遍。”導演指出問題,解決的方法先讓演員自己找。
奧利維說完之後又衝輪椅上的菲利普點點頭:“阿甘的表現沒問題。”
甘敬坐在輪椅上,雖然坐了有一會,但他沒有活動身體,仍舊是以表情和眼神來回應——“嗯,知道了,謝謝”。
一旁歇著的奧馬吸了一口氣,動了動喉頭,有點無言。
“導演,我好了。”大約五分鍾,奧馬說道。
哢,打板。
重來一次。
奧馬重新進門,他剛才考慮著自己的表演感覺,應該是那種對於富豪的拘謹和對於工作不在意狀態的切換不太流暢。
如此重來一次,果然繼續進行了下去。
對話在繼續,話題被他聊到流行音樂,這是他所擅長的東西,緊接著,他解釋自己沒打算應聘成功,只是想要拒絕的簽名好讓自己拿到補助金。
這些話全盤托出,奧馬的態度明顯松弛了下來,他衝辦公桌後的奧黛麗拋了媚眼,小小的調戲了一把。
輪椅上的甘敬目睹這一切沒有生氣, 只是報以溫和的微笑。
這種微笑既非禮儀式,也不是社會的,只是一名長者對於年輕心態了然的笑。
本以為這一條應該能過了,可到了最後時刻,導演奧利維還是喊了停。
“感覺,感覺不對。”
奧馬忍不住問道:“導演,哪裡不對?”
奧利維沒起身,凝視鏡頭裡的畫面,思考了一會,搖頭道:“奧馬,你的表情沒對上阿甘的眼神變化,注意他領戲的節奏。”
讓一名黑人以曾經有過的經歷出演是可以的,但讓他去體驗細微的眼神、情感變化,那就需要再雕琢了。
奧馬咽了一口唾沫,沒有質疑導演用“領戲”這個來形容,他側頭去看仍舊在輪椅上木然的菲利普,心裡有些緊致
這個阿甘,有點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