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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617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
歷史上所有劍氣長城的攻守戰初期,景象如何,白煉霜說了兩個字,極為精準,送死。

城頭之上,劍仙與劍修,齊齊祭出飛劍,鋪天蓋地,劍氣如洶湧潮水,往南方湧
去,所過之地,皆是齏粉。

戰場上蜂擁向劍氣長城的妖族,如同被割草一般,一茬一茬成片倒地不起。

蠻荒天下懸有三輪月,此處城頭月色最多。

城頭之上劍修如雲,飛劍一出,深夜亮如晝,足可讓月色黯然失色。

密密麻麻的妖族,浩浩蕩蕩逆流而上,想要形成蟻附攻城的局面,為時尚早,早得很。

只能靠不計其數的性命去消耗劍修的靈氣,換取接近劍氣長城的機會,戰場每向北
方推進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專門有一撥大妖現出真身,在飛升境大妖重光的帶領下,負責將一座座從蠻荒天下
大地拔出的山峰,扛到南方戰場,然後傾力砸向劍氣長城。

被譽為巔峰十人候補的大劍仙嶽青,腰懸佩劍兩把,一把雄鎮五嶽,一把劍坊製式
長劍,皆未出鞘,之上祭出兩把本命飛劍,其中那把百丈泉,如大瀑傾瀉,將一座
座呼嘯丟擲向城頭的山峰打落大地,大地震顫,砸死妖族無數,又有飛劍雲雀在
天,劍氣如一場滂沱大雨落在戰場上。

北俱蘆洲太徽劍宗宗主韓槐子,飛劍所指,不在戰場那些送死的妖族身上,配合嶽
青,一起打落那些砸向城頭的山峰。

晏家首席供奉,仙人境劍修李退密,也有兩把本命飛劍,一把白蛟,一把黑螭,飛
劍祭出後如兩條百丈蛟龍,在大地之上肆意翻滾,絞殺妖族。

仙人境米祜本命飛劍“鼇魚”,離開城頭,便直接沒入大地,在戰場上撕裂出一條條
溝壑,負責阻滯妖族推進勢頭。

弟弟米裕祭出飛劍“霞滿天”,聯手兄長米裕,在那溝壑當中生出濃稠似水的霞光劍
氣,防止敵方大妖填平溝壑,同時碾殺所有落入溝壑當中的妖族。

又有南婆娑洲劍仙元青蜀祭出飛劍“霜雪”,為米家兄弟劍仙穩固溝壑,劍氣沛然,
許多十數道大大小小溝壑邊緣的妖族,如置身於酷寒凍骨的霜雪天,大地積雪深
厚,漫天雪花碎屑,以真身體魄堅韌著稱於世的妖族,雙腳皆是被劍氣消融血肉,
白骨裸露,身軀亦是血肉模糊。

在玉璞境瓶頸停滯多年的劍仙吳承霈,盤腿坐在城頭,本命飛劍“甘露”,是一把在
劍氣長城都算極為奇怪的飛劍,飛劍甘露並無定式,落在了戰場無數屍骸堆積、鮮
血深潭當中,吳承霈竟是屏氣凝神,並未向妖族出劍,反而開始靜心煉劍。

女子劍仙周澄雖然境界不高,但是身負獨到氣運,作為她這一脈的最後僅存之人,
在城頭修行的漫長歲月裡,能夠獲得歷代祖師的劍意,淬煉為本命飛劍,最終鑄
造、溫養出一把本命飛劍“七彩”,劍光七色,宛如一人擁有七把本命飛劍。

位於巔峰十大劍仙之列的納蘭燒葦和陸芝,並未出劍,兩人帶領十數位飛劍極快的
上五境劍仙,只是巡視戰場,專門針對那些隱匿在妖族大軍當中的大妖,若是有妖
族臨近城頭,也會出劍斬殺,絕對不讓妖族輕而易舉推進到城頭下方。

劍氣長城城頭上,劍修各司其職。

上五境劍修,飛劍是那劍氣潮水的的潮頭最前方,離開城頭最遠,對敵殺敵最多,
自然最耗靈氣,也最為凶險,

元嬰、金丹兩境界的地仙劍修,緊隨其後,並不要求這些劍修一味求遠殺妖,只需
要穩固住那條出城劍氣江河的陣型。若有余力,就找機會斬殺那些身披法袍、符籙
鎧甲的妖族修士,尤其是這撥人秘密護送的陣師,一發現跡象,必須不計代價,也
要將其當場斬殺。

所有金丹之下的中五境劍修,出劍更需小心,首要任務,根本不是殺敵,而是結陣
在城頭之前。以免被某些專門針對他們的妖族傷及本命飛劍。

三撥劍修,各有輪換,擺出花架子嚇唬人,畢竟嚇不死人,劍氣長城每一位劍修出
劍,永遠是在追求實打實的戰果。

畢竟大妖攻城,不是幾天幾個月的事情,往往會持續數年之久。

蠻荒天下妖族,三天三夜的攻城,就真的只是一道開胃菜。

這期間唯一的意外,是那唯一拋頭露面的十四頭大妖之一,高坐於枯骨王座的白
瑩,好似監軍一般的巍峨存在,他曾經起身一次,施展白骨觀神通。流血千裡的戰
場之上,瞬間便站起了數千位妖族修士的白骨屍骸,只是不知為何,也不攻城,也
不撤退,就那麽直愣愣站在戰場上,只是任由劍氣打碎全部,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點
利用價值。

白瑩坐回王座,伸出一隻手掌,好像是示意劍氣長城的劍修們繼續出劍。

白瑩多看了一眼玉璞境劍仙吳承霈,對於那把本命飛劍“甘霖”,頗有興趣。

白瑩眼光看到了戰場更遠處,若是形銷骨立過後,同時能夠沐浴甘霖,幫著淬煉魂
魄,是可以裨益大道些許的。

除此之外,白瑩並不覺得這般廝殺,有什麽值得自己多看一眼的。

除去孑然一身、不去開枝散葉的幾位王座同僚,連同他白瑩的白骨山在內,其余宗
門勢力,連同所有藩屬,都傾巢出動了,所以當下的蠻荒天下,若是有人能夠像那
煉化月魄的道人大妖一般,在三輪明月當中,俯瞰大地,就可以看到廣袤版圖上,
會先出一粒粒芥子,然後一條條細線紛紛往劍氣長城這邊緩緩移動,那些都是源源
不斷趕赴戰場的妖族。

每一條細線,都是動輒數萬數十萬的妖族,更多是靈智未開的傀儡,被修士駕馭控
製,其中也有無數走上修道之路、化作人形的妖族修士,還有眾多的一方豪傑,學
那浩然天下建造出來的王朝,深山大澤的凶戾妖物,佔據蠻瘴之地的,坐擁風水寶
地的,各路山水神祇、厲鬼冤魂,無一例外,最少都需要拿出一半的家底,攻打劍
氣長城。

若是攻不下城頭,當然就是送死。

可想要攻破城頭,就不得不送死,只要耗得起,舍得死更多的無用螻蟻,死得越
多,看似高不可攀、堅不可摧的劍氣長城,就會越來越失去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
無的那一刻,就是那位陳清都身死道消、徹底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劍氣長城自成一
座大天地,陳清都如何守住這份優勢,蠻荒天下如何抹掉這份劣勢,這就是攻守戰
的最關鍵所在,甚至可以說是唯一要做的事情。

什麽劍仙出劍,什麽蟻附攻城,都是在爭奪這個。

蠻荒天下只需拿出一半的底蘊,劍氣長城必定守不住。

不但劍氣長城守不住,浩然天下也要被殃及數洲之地,例如距離倒懸山最近的南婆
娑洲,西南扶搖洲,東南桐葉洲。

所以沉寂萬年的灰衣老者再次現身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一座蠻荒天下分成
二十塊地盤,要十四頭大妖,誰都無法例外,必須調動其中一塊地盤的最少半數勢
力,前往劍氣長城,完不成的這點小任務的,就沒活著的必要了,戰事一起,率先
登上城頭,去領教領教陳清都的劍術高低,不願意,就去古井底下待著去。

二十塊地盤,若是修士相對而言,整體境界不夠,那就靠數量來湊,更好。但是有
一點必須做成,所有的上五境妖族,必須一個不落,悉數往北方趕路,任何避戰不
出,膽敢躲藏隱匿的,直接宰了。不過對於這些辛苦掙扎到上五境的存在,也不可
太過逼迫,只要願意出戰,除了未來的封賞不可少了半點,

率軍出征之初,也該先得了一份重禮,若是這些存在戰死在了劍氣長城,沒能瞧見
那座浩然天下一眼,那麽他們的子嗣或是嫡傳,可以保證在蠻荒天下版圖上,如同
封王就藩,得以佔據一方,疆域大小,依照戰死大妖的境界和戰功來定,千年之內
誰都不可侵犯絲毫。若是攻破了劍氣長城之後,不但在家鄉可以得到封賞,而且任
何一位上五境妖物,亦可在那邊異常豐沃的新天下,直接開宗立派。

這份托月山牽頭,聯手十四頭大妖一起簽訂的契約,如今已經傳遍整座蠻荒天下。

二十塊地盤,每一塊地盤之內,若是頂尖修士境界夠了,可是欠缺那法袍、甲胄、
法寶的,灰衣老者說得很直接,那就有勞十四位出點力,別藏掖家底了,不管是自
己掏腰包,還是跟誰借,都送出去,反正到了浩然天下,按照既定策略,各自搜刮
便是,不計手段,保證最少雙倍找補回來,不夠的,到時候隻管找他和托月山討要
補償。

此次攻城,井然有序,分為八個階段。

如今才是第一個階段剛剛拉開序幕罷了。

之後劍氣長城這些劍仙就會意外不斷,例如蠻荒天下也有十境純粹武夫,有那擱放
在山嶽渡船之上的墨家劍舟,甚至會有那城頭上下,劍修與劍修,雙方隻以劍對劍
的壯觀畫面。蠻荒天下這邊也會聚集一大撥兵家修士,清一色身披甲丸至寶,到時
候戰場之上,還會憑空出現一大堆高山,是十數個王朝被搬空的五嶽大山,會有無
數修士在一座座山嶽之上,下一場法寶大雨。如今己方戰場之上,所有妖族需要高
高仰視那座城頭,隨著時間的推移,戰場會越來越高。

最終一座劍氣長城,會成為蠻荒天下真正意義上的版圖,此消彼長,風水輪流轉,
到時候再與那浩然天下對峙,就成了妖族進可攻退可守。

白瑩開始飲酒,聽聞浩然天下多仙家酒釀,

城頭上那些心高氣傲的劍仙,不是喜歡傾力出劍殺妖嗎,隻管痛快出劍,盡管撈取
戰功,反正都會被戰功撐死的。

其實從那場十三之爭開始,蠻荒天下就已經開始布局了。

三場都以蠻荒天下慘敗撤退告終的攻城戰,皆是蠻荒天下用以演武而已。

劍氣長城好似應運而生,崛起了一大撥以寧姚領銜的年輕天才。

其實蠻荒天下何嘗不是。

擁有最老刑徒觀照一部分魂魄的少年離真,當然是其中之一,死了便死了,老祖都
不心疼,更不勞他白瑩惋惜。

要知道如今也有那妖族年輕百劍仙一說,隻以大道資質好壞、未來成就高低來定,
不以暫時境界深淺、戰力強弱劃分,那大髯漢子的唯一弟子,背篋,在一百劍修當
中,排名不過第三。

按照劍氣長城的習慣,以往等到戰事均勢或是劣勢之際,劍仙就會一起離開城頭,
將戰場分割,出現在最前線,死死阻擋住妖族的後續攻勢。

然後就輪到了地仙劍修和寧姚這些天才離開城頭,在戰場上雙方絞殺,生生死死,
各憑本事,各看天命。

到了那個時候,孱弱不堪的下五境劍修就會出現在城頭上,一旦有大妖成功登上城
頭,哪怕被留守城頭的疲憊劍仙攔截,依舊會殃及無數可憐螻蟻。

不斷有飛劍掠出城頭,無數道劍光拖曳出無數條流螢,期間不斷有劍修收取本命飛
劍,退回城頭,然後這些劍修就要退出城頭第一線,去往靠近北邊城頭的那邊溫養
飛劍,吞咽丹藥,呼吸吐納,重新積蓄靈氣,與此同時,下一撥劍修迅速補上位
置,輪番上陣,禦劍阻敵。

這就是劍氣長城最讓蠻荒天下頭疼的地方。

劍修大可以坐鎮城頭,一點一點消耗妖族大軍的數量。

妖族也曾有那觀戰的大妖,親眼目睹這副畫卷過後,不得不傷感唏噓一句,我族攻
城,如那龐然大物,臃腫不堪,戰場之上,坐等剝削,何其慘烈無助,何等徒勞無功。

劍氣長城之上,出現了一位鬼鬼祟祟的黑衣少年,登上城頭後,在鄰近的衣坊劍坊
設置的臨時鋪子,少年好似十分怕死,領了一件法袍套在外邊,腰間懸佩一把劍坊
製式長劍,然後撒腿飛奔,期間有蠻荒天下山嶽被劍仙擊碎,碎石飛濺,劍氣長城
極長,哪怕有劍仙出劍粉碎大半,依舊有那漏網之魚,墜落在城頭這邊,聲勢極
大,黑衣少年伸出雙手,替幾位躲避不及的中五境年輕劍修,擋下了那塊大如屋舍
的巨石,身材修長、面容普通的黑衣少年雖然擋下了大石,但是嘔血不已,不等那
些年輕劍修道一聲謝,少年便擦了擦血跡,繼續踉蹌奔走。

最後這少年終於找到了一撥熟悉面孔。

在這之前,見到了不少情理之中的熟人,例如金丹瓶頸劍修龐元濟,以及那個不待
在哥哥高野侯身邊、卻賴在龐元濟身邊出劍的少女高幼清。

也見到一些意外之外、不太相熟之人,都站在苦夏劍仙身側祭出本命飛劍,林君
璧,朱枚,金真夢。

那撥來自中土神洲邵元王朝的年輕天才劍修,嚴律、蔣觀澄都已撤離劍氣長城,早
已通過倒懸山跨洲渡船,據說是去南婆娑洲遊歷了。

苦夏劍仙留下,黑衣少年並不奇怪,但是林君璧三人留下,不但不是躲在城池裡邊
遠遠觀戰,還有膽子親身參與這場攻守戰,少年還是覺得十分驚奇。

寧姚,疊嶂,陳三秋,董畫符,晏啄,范大澈。

六人聚在一起,各自出劍殺妖。

疊嶂背巨劍鎮嶽,這在劍氣長城也是個趣事,因為大劍仙嶽青的其中一把本命飛
劍,名為雄鎮五嶽。

這與那寶瓶洲劍仙魏晉的佩劍“高燭”,與齊狩半仙兵佩劍湊巧同名,有異曲同工之妙。

晏胖子佩劍紫電,正在罵罵咧咧,大罵那些妖族的臭不要臉,竟敢用下作手段陰我
晏大爺。

董黑炭將佩劍名字極其脂粉氣的那把“紅妝”,橫劍在膝。這位買東西從不花錢的董
家子孫,倒是不罵那些妖族畜生,這會兒正在罵晏胖子出劍太軟,飄來蕩去的,跟
醉酒後的陳三秋差不多。董畫符的言語,歷來喜歡一掃一大片。晏啄便說自己這種
駕馭飛劍的路數,軌跡那叫一個捉摸不定,可不是亂來,其實是極有講究的,不但
對手察覺不到路線,因為連自己都琢磨不透,所以才最厲害。

陳三秋一襲白衣,是太象街陳氏家族的一件祖傳法袍,這位風度翩翩公子哥,佩劍
雲紋,早已失去原先劍鞘,曾是朋友小蛐蛐的佩劍,小蛐蛐死後,就被陳三秋收在
手中,這次登上城頭,多帶了一把劍坊製式長劍的劍鞘,將雲紋藏劍其中。

至於一開始就屬於陳三秋的那把“雲紋”,如今暫借給了死活沒辦法破境躋身金丹客
的好友范大澈。

駕馭飛劍出城殺妖,並不是什麽輕松事。

妖族當中,也有那不光是體魄堅韌、更有戰力不俗的強橫之輩,還有眾多專破劍修
飛劍的陰險手段,更有大量的死士妖族,在身軀上銘刻有誘使、拘押劍修飛劍的符
籙,一旦飛劍上鉤,便會毫不猶豫地自毀妖丹,炸碎飛劍。這些絕不會在頭上寫下
死士二字的妖族,更會故意受傷,或是假裝一著不慎,在戰場上露出了一兩個致命
破綻,飛劍一旦撞入它們身上的符籙陷阱,本命飛劍甚至會是有去無回的下場。

如此一來,劍修還敢不敢傾力出劍殺妖?出劍還有無那一往無前的劍意精神氣?

這本身就是極其考驗劍修眼力、更是砥礪道心的一樁事。

既背劍也佩劍的寧姚,瞥了眼那黑衣少年,有些無奈,只是並未出聲與他言語,來
都來了,難不成還要趕他離開城頭,何況她說了,他會聽嗎?

所以寧姚轉身繼續駕馭飛劍。

她自然不止擁有一把本命飛劍,但是短短不到二十年,接連三場大戰下來,妖族隻
見識過寧姚一把飛劍而已。

變成了一位少年面容的陳平安,看了幾眼,便看出了端倪。

范大澈出劍太拘束,不該是一位龍門境瓶頸劍修的殺力。

不是范大澈心性不夠,或是膽小怕事,而是處境比較尷尬的緣故,戰場殺敵,不是
寧府和晏家演武場上的切磋。

范大澈太想要追上疊嶂、陳三秋等人的出劍,太希望自己能夠與這些朋友的本命飛
劍,配合得天衣無縫,久而久之,便是環環相扣,一步錯步步錯,反而需要陳三秋
他們幫忙救場。

原本從城頭這邊望去,哪怕是一位地仙劍修窮盡目力,都會模糊不清的遠處戰場,
如今卻是中五境劍修只要凝神注視一處,便會纖毫畢現。

陳平安知道這就是三位儒釋道聖人的功勞,是一種類似玄之又玄的造化神通,幫著
劍氣長城營造出天地壓勝的先天優勢。

陳平安來到臉色緊繃卻難掩黯然眼神的范大澈身邊,沒有走上城頭,只是只露出一
顆腦袋,探頭探腦望向南方戰場,然後聚音成線,輕聲笑道:“又不是聯手殺那上
五境大妖,你隻管自己出劍便是,別理睬董黑炭和晏胖子他們,只要他們飛劍重傷
了的妖族,來不及斃命,你就駕馭飛劍,偷偷上去戳上一劍,這樣白撿的戰功不要
白不要,這幫子金丹境大劍仙,好意思跟你一個龍門境小劍修搶功勞?還講不講一
點朋友義氣了,對吧?”

疊嶂的飛劍,一往無前,劍意純粹如其人。

董畫符習慣性出劍追逐疊嶂,這兩個都是顧頭不顧腚的狠人,所以陳三秋與晏啄就
會各自配合疊嶂和董畫符,在此之外,當然也需各自殺敵,四人並肩作戰三次,配
合無比嫻熟,會有一種類似小天地的氛圍。

而寧姚那把無形飛劍,專門負責針對難纏妖物,疊嶂四人鑿陣殺敵的同時,其實就
是一種對戰場妖族的掃蕩和摸底,寧姚等於是一人一劍,獨自殿後,保證其余四人
出劍無憂。

所以范大澈,就略顯多余了,范大澈自認是最為累贅的存在。

范大澈先前在寧府練劍,在芥子小天地與這些朋友,哪怕演練過很多次,范大澈也
不是那種沒有下過城頭搏命的雛鳥劍修。

唯一的原因,是這些朋友,太過出類拔萃,戰場上的機會,稍縱即逝,凶險和意
外,一樣會瞬間出現。

范大澈跟不上疊嶂四人,無論是念頭轉動,還是飛劍速度,都跟不上。

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嗓音後,范大澈沒有轉頭與陳平安言語,出劍更沒有分心。

這就是劍氣長城習慣了戰場殺伐的劍修。

范大澈沒有任何猶豫和難為情,就按照陳平安的說法出劍,按照這位二掌櫃的說法
去做了,不再試圖處處出劍與陳三秋他們合力殺妖,只是伺機而動,對那些瀕死的
妖族補上一記飛劍。陳平安早就講過,戰場上撿人頭就是撿錢,全靠真本事,誰敢
說我不要臉,老子就用劍氣長城最好的竹海洞天酒噴你一臉。

陳平安觀戰片刻,繼續提醒道:“范大澈,你飛劍左邊十二丈,那頭重傷了的妖族
在裝死,去,給它一劍。”

凌厲一劍洞穿那頭匍匐在地妖族的頭顱。

陳平安掃了一眼那處戰場,繼續說道:“范大澈,你可以駕馭飛劍,暫時離開疊嶂
他們的戰場,不用刻意跟上,去往稍遠之地,所有屍體,管他是不是裝死,都補一
劍,對這些貨色出劍,比較安穩,因為是那死士的可能性最小。別貪大求全,戰功
這種東西,只要你不傷飛劍根本,有的是,多得是。你就當南邊戰場上是一座嶄新
的演武場,想要追上陳三秋他們的腳步,就得出劍之余,多看多想,遲早你可以成
功預判他們的出劍軌跡,到時候你就不會覺得自己幫倒忙了。”

“撤劍!是死士,讓晏胖子先去逗一逗。”

“看到沒,這頭畜生顯然也是個帶點腦子的,在陳三秋他們身上佔不到便宜,就想
要拿你撿軟柿子捏。這種時候,別猶豫,跑嘛。可惜就是演技差了點,哪有屁滾尿
流逃命的妖物,眼神如此堅定手更穩的?對方手穩往往心狠,你就要多小心了,你
如今本命飛劍,韌性不夠,又非金丹境,畢竟不是陳三秋晏胖子這些有錢公子哥,
砸錢無數在飛劍上,所以你的出劍,千萬別一味求快求準,不是一種人,就別出一
種劍,得認。”

“大澈啊,你倒是別白瞎了這麽個好名字啊,好歹大徹大悟一次行不行,分明已經
半死不活的金丹境大妖,躺在那兒等你一劍超度了它,金丹已被疊嶂擊碎,我讓你
別一味出劍求快,也沒讓你該快的時候求慢啊,瞧瞧,給晏胖子搶了功勞了吧。”

“東北方位,二十三丈外,那頭妖族修士瞧見沒,它剛剛損失了一件法寶,心思猶
豫了,只是被後方大妖監軍震懾,不好直接轉身撤退,作不得偽,大澈啊,愣著乾
嘛,砍死它啊。得嘞,又給疊嶂搶走了,大澈啊,你他娘的是不是其實偷偷喜歡咱
們大掌櫃吧?”

“與陳三秋對峙的那頭,估摸著是個藏掖實力的元嬰大妖,最少也該是金丹瓶頸,
皮糙肉厚,但是那件法寶太過笨重,可以去幫個忙,記得飛劍盡量貼地,如果可以
的話,就找機會戳它襠部。頭顱、心口這些關鍵地方,別去嘗試,這頭畜生分明就
是奔著陳三秋他們來的,這場架,有得磨。大澈啊,這過襠一劍很有劍仙風采嘛,
見好就收,趕緊跑路,大妖盯上你了,讓董黑炭扛上去。”

一頭原本負責監察巡狩戰場的上五境妖族,似乎察覺到這一處戰場的異樣。

它還是一頭玉璞境妖族劍修,一道氣勢如虹的劍光直奔城頭而來,劍光所指,正是
那個只露出顆腦袋的陳平安。

但是被寧姚背後長劍自行出鞘,一劍劈落劍光,飛劍墜地,在城頭下方砸出一個塵
土飛揚的大坑,一劍無功的妖族劍修,駕馭飛劍,一閃而逝,從地底下遊走不定,
最終繞回。

寧姚那把長劍自行歸鞘,她神色自若,繼續駕馭遠處那把本命飛劍狩獵妖族。

一行人當中,唯有寧姚的那把本命飛劍,三天三夜過後,從未返回城頭。

戰場上,有那金色的鸞鳳,從劍氣長城這邊,振翅掠向南方戰場,撲殺妖族。

有那劍仙高魁的本命飛劍,竟是大如渡船一般,從天而降。

周澄的本命飛劍“七彩”,在大地之上瘋狂遊走,所過之地,濺起無數殘肢斷骸。

有寧氏家主寧連雲,祭出本命飛劍之後,戰場高空,憑空出現了一片片雲海,劍氣
如雨,如滂沱大雨,直墜大地。

蠻荒天下大軍當中,也有那大妖施展神通,駕馭烏鴉成群的廣袤黑雲,往城頭那邊
掠去,許多躲避不及的劍修飛劍,七歪八斜,一些沒入黑雲當中的本命飛劍,直接
崩碎,如被磨盤碾壓成粉末,城頭之上的劍修便成為一個個血人。

寧連雲自然不會讓那大妖得逞,憑借鴉群黑雲打亂劍陣,心意微動,駕馭其中一座
雲海。

烏鴉黑雲如那老劍仙寧連雲的雲海相撞在一起。

納蘭家族一位出劍次數不多的年輕劍仙,伸手一推,只見那祭出黑雲鴉群的大妖上
空,落下一座晶瑩剔透的白玉台,筆直往大妖腦袋砸去。

那大妖根本不去抵禦,後掠而逃,大妖所在的妖族大軍,方圓數裡之內,被白玉台
當頭砸下,覆蓋大地,頓時鮮血四濺。

不但如此,大妖好似被劍仙的某種古怪神通盯上,無論它如何逃遁,更換路線,皆
有蘊藉無窮劍氣的白玉台一次次砸落,一時間,殃及池魚無數。

十八座白玉台依次落下,最終成功將那頭無處可逃的大妖籠罩鎮壓,大妖隻得現出
真身,力扛那座壓頂的白玉台,當不斷龜裂的白玉台徹底炸裂開來,大妖真身亦是
被整個砸入大地之下,只是半副身軀血肉都被磨損殆盡的大妖,狠狠盯著城頭那邊
的出手劍仙,它重新變幻人形,冷哼一聲,選擇暫時離開戰場,去休養生息。

城頭上那位劍仙離開南邊牆頭,去往北邊閉目養神。

一位劍仙從北往南,頂替此人位置,負責坐鎮一方。

只要有大妖膽敢出手,城頭這邊必須有劍仙問劍還禮。

並且在戰場上出手過一次的大妖,下一次露面,只要現身於出劍范圍,大劍仙還需
要主動問劍一次。

大妖膽子肥,不怕死,站得近,嶽青、寧連雲、韓槐子、李退密這些不在十人之列
卻是仙人境的所有大劍仙,不管是一人出劍,還是齊齊出劍,反正出劍過後,若是
無法將其重創,就所有人消減戰功一筆。

這就是劍氣長城的規矩,老大劍仙親自訂立的一條鐵律。

除此之外,玉璞境領頭的妖族大軍隻管出手,並不會被城頭上的大劍仙刻意針對,
劍氣長城這邊死了多少劍修,劍氣長城都認。

任何一位劍修除了傾力出劍,殺妖禦敵,就該在一次次廝殺過程當中先學會自保。

一個死了的劍仙,就是死了。

一個活著的劍修,哪怕尚未成為地仙,卻擁有無數種可能性。

不如此,一位位善戰劍仙從何而來,劍修躲躲藏藏出劍,只靠著先人劍仙們的小心
庇護嗎?

故而陳清都對寧姚所說的那句,在他心中無人不可死!

這就是老大劍仙萬年以來,從來不對任何晚輩掩飾的一個殘忍真相。

慘烈的戰事,凶險的廝殺,無處不在。

而城頭之上的兩端,以及劍氣長城的高空,儒釋道三教聖人的坐鎮之地,有那更加
悄無聲息、卻同時更加關鍵的隱蔽戰場。

那位坐鎮天幕最高處的道家老聖人,一次次揮動雪白手中麈尾,驅散煙雲,如那獨
坐山巔、拂穢清暑的清談名士,風流千古。

坐在蒲團上的僧人默默誦經,遍地開出金色蓮花,不斷懸空飛升,形成一道金色長
河,漂浮著一盞盞蓮花燈。

儒家聖人正襟危坐,攤開一本聖賢書籍,書上的金色文字,一字字從書上掠出,當
一本聖賢書讀完之後,便空白無一字,聖人便再翻開下一本聖賢書。

陳平安已經離開范大澈身邊戰場,在龐元濟那邊出現過,遙遙祭出了咳雷、松針兩
飛劍,幫忙設置障眼法,見好就收而已。也在高野侯、司徒蔚然那邊現身,幫了點
小忙。劍仙坐鎮所在處,不做逗留,但是自家酒鋪的熟客,那些喝過酒的中五境劍
修,陳平安都會稍作停步,不但祭出兩把仿劍,還會以飛劍初一十五,乾脆利落殺
敵,但是絕對不會在一處地方停留過久,也不是在一條線上依次出劍,會時不時重
返先前出劍過的戰場,然後一走就是走出數百裡, 能救下一把劍修的本命飛劍就救
下,能順手殺妖就殺,絕不逞強,更不貪功。

不但如此,一下是那神色木訥的黑衣少年,一下子是那面容枯槁的老者。

當陳平安猶豫不決,掂量著手中那張女子面皮,要不要覆在臉上的時候,有一位司
職護陣的劍仙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以心聲笑罵道:“你這二境大修士,要點臉行不行?”

這位劍仙與嶽青、米祜關系極好,當時左右問劍嶽青,他是那出城勸架的劍仙之一。

陳平安朝那劍仙豎起一根中指,然後一咬牙,果斷覆上面皮,躍上了城頭,行走步
伐,竟是果真如女子那般婀娜多姿。

然後幫著一群年輕劍修,偷偷摸摸鬼祟出劍。遠處那劍仙先是看得錯愕,隨即大笑
不已,對這位原本觀感不佳的文聖一脈讀書人,很是服氣了。

劍仙笑過之後,看著那個血跡微微滲透衣坊法袍的年輕背影,劍仙收斂心神,繼續
為眾多離開城頭的劍修飛劍護陣。

劍仙面朝南方,仔細關注著每一個戰場細節,同時內心深處生出一個念頭,大概隻
有這樣的年輕人,才能夠是左右的小師弟,能夠讓老大劍仙押重注。

才能夠與寧姚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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