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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805章 白衣與青衫
夜航船,靈犀城。

 這天黃昏裡,寧姚打算去往下一處城池,她就又是隨手一劍,打開夜航船禁製,劍光直衝雲霄。好讓中土文廟那邊知曉這條渡船的行蹤。

 臨行之前,寧姚帶著裴錢,小米粒和白發童子,找到那位被譽為浩然天下婉約詞宗的女子城主,除了感謝靈犀城的款待之外,還幫著陳平安的朋友薑尚真,捎話給她。

 李夫人與那位頭生鹿角的俊美少年,帶著幾位外鄉客人走在高過雲海的廊橋中,廊橋附近有片晚霞似錦,就像鋪了一張鮮紅顏色的名貴地衣,眾人登高遠眺,景色宜人,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天地靜謐祥和。

 李夫人突然心情不悅,因為廊橋一端盡頭,從形貌城趕來一撥不速之客。

 她欣賞寧姚,並不意味著她喜歡所有劍修。

 寧姚之於天下劍道,就像她之於詞篇一道,絕不輸給任何男子,古人今人。

 寧姚微微皺眉,不知道這條夜航船,怎麽會平白無故多出一位飛升境劍修。

 難道此人是衝著陳平安來的?

 不過對方像是受了點傷?

 寧姚轉頭與李夫人說道:“是來找我們的,夫人袖手旁觀就是了,如果不小心打壞了靈犀城,我事後肯定照價賠償。”

 她沒錢,陳平安有。

 李夫人點點頭,確實不願摻和這些浩然是非和山上恩怨,就帶著那位文運顯化而生的鹿角少年離開此地。

 刑官。嫡傳弟子杜山陰。婢女汲清,祖錢化身。

 杜山陰見著了那個背劍女子,有些緊張,喊了聲寧劍仙,然後自報名號,說了他在劍氣長城的住處街巷。

 汲清笑容嫣然,施了個萬福,喊了聲寧姑娘。

 寧姚點頭還禮。

 刑官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上,難得有幾分笑意,自報名號,“我叫豪素。之前在劍氣長城,一直待在牢獄。”

 寧姚心中恍然,抱拳道:“見過刑官前輩。”

 她沒有見過刑官,但是聽說過“豪素”這個名字。在飛升城改名為陳緝的陳熙,前幾年有跟她提及過。說下次開門,如果此人能來第五座天下,並且還願意繼續擔任刑官,會是飛升城的一大臂助。

 刑官豪素,雖然對陳平安有一種天然成見,可那只是因為陳平安擁有一座福地的關系。

 對於任何一位天下福地主人,豪素都沒好感。

 但是他對寧姚,卻頗有幾分長輩看待晚輩的心態。

 這還是作為唯一嫡傳弟子的杜山陰,第一次知道師父的名諱。

 只是不知道師父是從無姓氏,還是刻意省略了。

 白發童子有些發毛,一點一點挪步,站在了裴錢身後,想了想,覺得還是站在小米粒身後,更安穩些,站在小矮冬瓜背後,她雙膝微蹲,自己瞧不見那位刑官,就當刑官也看不見她了。

 豪素瞥了眼那個白發童子,與寧姚以心聲說道:“先前在容貌城那邊,被吳霜降糾纏,被迫打了一架,我不舍得拚命,所以受了點傷。”

 不舍得。這位刑官的措辭有些微妙。

 寧姚點點頭。

 劍修越境殺敵一事,在真正的山巔,就會遇到一道極高的關隘。

 那位歲除宮吳霜降,到底怎麽個難殺,寧姚前不久剛剛領教過。

 寧姚問道:“這次重返浩然,前輩是要與人尋仇?”

 她不喜歡與人客套寒暄,也不喜歡說話彎來繞去。如果這位劍修不是刑官,雙方都沒什麽好聊的。

 豪素點點頭,“是要尋仇,為家鄉事。中土神洲有個南光照,修為不低,飛升境,不過就只剩下個境界了,不擅廝殺。其余一串廢物,這麽多年過去,哪怕沒死的,只是苟延殘喘,不值一提,只不過宰掉南光照後,若是運氣好,逃得掉,我就去青冥天下,運氣不好,估計就要去功德林跟劉叉作伴了。飛升城暫時就不去了,反正我這個刑官,也當得一般。”

 寧姚對於這些舊帳,就只是聽聽。

 這位刑官沒來由說了句:“找誰當道侶不好,偏要找個陳平安。”

 寧姚搖頭道:“這件事,前輩沒資格指手畫腳。”

 白發童子偷偷轉過頭,再悄悄豎起大拇指,這種話,還真就只有寧姚敢說。

 瞧瞧,什麽刑官,屁都不敢放一個,呦,還有臉笑,你怎個不笑掉大牙嘞?

 豪素斜眼望向那邊。

 白發童子立即躲回去,縮了縮脖子。

 小米粒反正什麽都不懂,隻管手持行山杖,站著不動,為身後那個白頭髮的矮冬瓜,幫忙遮擋風雨。

 黑衣小姑娘,對那個男人咧嘴一笑,趕緊變成抿嘴一笑。

 豪素笑著點點頭,算是與小姑娘打過了招呼。

 小米粒立即學那好人山主,懷抱綠竹杖,低頭抱拳,老江湖了。

 寧姚介紹道:“小米粒是落魄山的右護法。”

 豪素小有意外,陳平安的家鄉山頭,就找了這個洞府境的小精怪,當護山供奉?

 男人站在廊橋中,看客不一樣的心境,同樣的景致,就是兩種風情。

 寒山冷水殘霞,白草紅葉黃花。

 本來打算與寧姚打聲招呼就走的男人,猶豫了一下,以心聲言語道:“讓他小心些暗處的算計。約莫有那麽二十來號人,分散九洲,至於具體是誰,有誓約在,我不能多說。”

 話就說這麽多。

 哪怕能說,他也懶得講。

 寧姚笑道:“誰該小心,還說不定。”

 豪素歎了口氣,莫不是世間任何女子,只要喜歡了誰,都是這般沒道理可講的?

 豪素說道:“撇開我那點沒道理的成見不談,他當隱官,當得確實讓人意外,很不容易了。”

 寧姚說道:“我不覺得意外。”

 豪素一時語噎。

 汲清偷偷笑著,這個寧姚與年輕隱官,好像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啊,兩人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呢。

 豪素笑道:“在劍氣長城那些年,相較之下,不管是比起蕭愻,還是陳平安,就我這個刑官,當得最無所事事,等到此次了卻心願,與仇人算清舊帳,以後只要還有機會,能夠純粹以劍修身份,為飛升城出劍,責無旁貸。”

 寧姚抱拳致謝。

 豪素告辭離去,劍開夜幕,帶著嫡傳和婢女一同離開夜航船,準備安置好身邊兩人後,就孑然一身,悄然趕赴中土神洲。至於那座百花福地,就不去了,相思了無益,見不如不見。

 離開了夜航船,大海茫茫不知何處,豪素看了眼夜幕星象,找準一個方向,禦風時豪素與嫡傳弟子提醒道:“杜山陰,記得那個承諾,學成了劍術,必須殺絕浩然天下的山上采花賊。如果你毀約,就算我無法親自問劍,你一樣會死。”

 杜山陰先前有些魂不守舍,聞言悚然,恭敬說道:“師父,弟子一定會信守承諾,此生躋身飛升境之時,就是山上采花賊滅絕之日。”

 不知道師父與那百花福地有何淵源,以至於讓師父對山上采花賊如此痛恨。

 豪素點點頭,“有汲清留在你身邊,以後你就算想要開宗立派,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將來有了自己的山頭,祖師堂就別掛我的畫像了,你就當自己是山澤野修,沒有什麽師承,杜山陰就是開山祖師。不過遇到難關,只要我能夠出劍,答應幫你出劍三次。我給汲清留下了一封密信,當你身陷絕境之時,就是退路所在,記得不可提前看信。”

 豪素抬頭看了眼天幕。

 我當少年時,盛氣何跋扈。向秀甘澹薄,深心托豪素。

 覺昨是而今非,看過幾回滿月。

 杜山陰是謹小慎微的性子,不適宜問的絕不多問一句。在豪素這邊,遠遠不如侍女汲清那麽隨意。

 汲清好奇問道:“主人,我們真不去百花福地看看嗎?”

 說到底,她還是希望能夠在刑官身邊多待幾天,其實她對這個杜山陰,印象很一般。

 豪素搖頭道:“不去了。以後你和杜山陰,可以自己去那邊遊歷。”

 汲清有些想不明白,欲言又止。

 豪素說道:“不要多問。”

 汲清赧顏一笑。

 其實豪素真正念念不忘的,不是百花福地的那位花神娘娘,她只是相貌酷似一位家鄉女子。豪素當年出劍斬殺一位上五境修士後,避難遠遁,機緣巧合之下,逃到了百花福地,在那邊曾經有過養傷練劍幾年的安靜光陰。

 在他從家鄉福地飛升到浩然天下之前,其實曾經與一個女子約定,一定會回去找她。

 當時的豪素,志得意滿,將隻存在於古書記載上邊的“飛升”一事,視為囊中物,立誓要要為家鄉天下的有靈眾生,開辟出一條長生不朽的登天大道。

 為後世開辟新路者,豪素是也。

 只是沒有想到,就因為他的“飛升”,引來了浩然天下各大宗門的覬覦,最終導致福地崩碎,山河陸沉,生靈塗炭。

 等到遠遊客再回首,故鄉萬裡故人絕。

 所以這位劍氣長城的刑官,才會不喜歡任何一位福地主人,但男人真正最憎惡的人,是豪素,是自己。

 靈犀城那邊,寧姚因為刑官隨後出劍,打破渡船禁製離去,她擔心陳平安誤以為自己與刑官起了衝突,就與城主李夫人打了個招呼,又劍斬夜航船,這才帶著裴錢她們幾個去往別座城池。

 寧姚笑問道:“小米粒,記得我遞出幾劍了嗎?”

 小米粒神色認真想了想,“記得不了,好像不多唉。”

 寧姚笑道:“那就好。”

 裴錢背著大籮筐,松了口氣,心中默默在帳簿上邊,又給小米粒記了一功。

 小米粒哀歎一聲,一邊用行山杖戳著地面道路,一邊撓撓臉,可憐兮兮道:“好人山主雖說是忙正事去了,肯定每天覺得度日如年哩,想一想,怪可憐的。”

 白發童子一拍額頭,手掌狠狠抹臉,這個小米粒,真是半點沒白當那落魄山的護山供奉。

 裴錢問道:“師娘,飛升城那邊的劍修,會想念師父嗎?”

 寧姚笑著點頭,“會的。”

 裴錢猶豫了一下,“印象好嗎?”

 寧姚點頭,“老人,年輕人,對他的印象都不差。當然肯定也有不好的,不過數量很少。”

 尤其是飛升城年輕一輩的劍修,練氣士和武夫。

 對那位獨自留在城頭上的隱官大人,什麽觀感?

 幸虧是自己人。

 裴錢笑道:“那以後我就去那邊的天下遊歷啊。”

 寧姚想了想,這是什麽道理?

 靈犀城廊橋中,雙手籠袖的鹿角少年,輕聲問道:“主人真要卸任城主一職?給誰好呢?這麽多年來,來來往往的渡船過客,主人都沒挑中合適人選,城內駐留修士,主人又看不上眼,我們與渡船之外也無聯系。”

 李夫人笑道:“放心,肯定不會是讓那仙槎來當城主。”

 鹿角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只要一想到那個老舟子,就要讓他心生煩躁。

 多年之前,仙槎乘舟泛海,無意間碰到了夜航船,那次身邊沒了陸沉,依舊非要再次登船,說是一定要見李夫人,當面道謝,沒頭沒腦的,靈犀城就沒開門,那個仙槎就兜兜轉轉,在夜航船各大城池之間,一路磕碰,這裡吃閉門羹,那邊碰了一鼻子灰,隔三岔五的,老舟子就要忍不住罵人,罵完被打,被打就跑,跑完再罵,打完再罵,鐵骨錚錚……

 老舟子足足耗費了百年光陰,還在那邊死撐,非要走一趟靈犀城才肯下船,看架勢,只要一天不進靈犀城,仙槎就能在夜航船一直逛蕩下去。

 最後主人實在看不下去,又得了船主張夫子的授意,後者不願意仙槎在夜航船逗留太久,因為說不定會被白玉京三掌教惦念太多,一旦被隔了一座天下的陸沉,借機掌握了渡船大道所有玄妙,說不定就要一個不小心,夜航船便離開浩然,飄蕩去了青冥天下。陸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甚至可以說,這位白玉京三掌教,隻喜歡做些世人都做不出來的事。

 李夫人這才與仙

 槎見了一面,不曾想這個老舟子,真是個的的確確腦子進水的,鬼打牆百余年,就真是只為了與她道謝一聲,說李夫人有首詞寫得天地間最好,第一好,什麽蘇子什麽柳七,都烏煙瘴氣寫得啥玩意兒,遇到了李夫人這首詠花詞,全要靠邊站……

 原來李夫人曾經隨手寫過一篇詠桂詞,不過是她自比桂花。

 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

 結果就被那個仙槎“欽定”為世間詞篇第一了。

 道了謝,仙槎就被船主張夫子禮送出境,張夫子笑著提醒此人,以後別再來了,夜航船不歡迎。

 不曾想老舟子呸了一聲,破地方,請我都不來。

 一想到仙槎就糟心,鹿角少年趕緊轉移話題,說道:“那個話不多的女子武夫,一雙眼眸很出彩。”

 李夫人心不在焉,點點頭隨口道:“既然人的眼睛,都裝得下日月。山上修道之士,山下凡俗夫子,怎麽就都容不下幾個眼前人。”

 主人傷感,鹿角少年就跟傷感。

 主人生前最後在一個古稱臨安的異鄉落腳,卻始終不曾為那個山清水秀處,寫過任何一篇詩詞。

 易安建安臨安,齊州青州杭州。

 ————

 文廟功德林這邊,訪客不斷,多不久留,只是與文聖閑聊幾句。

 柳七與好友曹組,玄空寺了然和尚,飛仙宮懷蔭,天隅洞天的一雙道侶,扶搖洲劉蛻……

 中土五嶽山君,來了四個。除了穗山那尊大神,都來了。

 五湖水君更是聯袂而至,其中就有皎月湖李鄴侯,帶著婢女黃卷,扈從殺青,是一位止境武夫的英靈。

 李鄴侯給老秀才帶來幾壺自家酒釀,一看就是與老秀才很熟的關系,言笑無忌。

 老秀才每次接待訪客,身邊都會帶著陳平安。

 君倩是懶,左右是不適合做這種事情,悶葫蘆站那兒不說話,很容易給客人一種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

 可是帶著關門弟子就不一樣了,待人接物,滴水不漏,該笑臉就笑臉,該開口就開口,與他這個先生打配合,天衣無縫。

 九嶷山的賀禮,是一盆凝聚水運的千年菖蒲,蒼翠欲滴,其中有幾片葉子有水珠凝聚,搖搖欲墜,山君笑言,滴水時拿古硯、筆洗這類文房清供接水即可,拿來煉製水丹、或是

 老秀才說笑納了笑納了,轉手就交給陳平安,嘀嘀咕咕,與關門弟子說那九嶷山,其實還有幾盆三千年的菖蒲,凝出的水滴,了不得,得有拳頭大。陳平安就說先生這種道聽途說,不能信,按照書上記載,水滴至多指銅錢大小。

 聽得九嶷山神戰戰兢兢,擔心這對師徒明兒就去自家山頭打秋風。

 還有一位湖君送了幅字帖,上書“爛醉如”三字,水紋宣紙,依稀可見其中有蟲遊曳,細微若絲線,字帖滿紙酒氣,清香撲鼻。

 那條被養在這幅名貴字帖中的蟲子,按照古書記載,南水有蟲名曰酒泥,在水則活,登岸出水則醉,能吐酒釀,少則盈碗,多輒滿缸。此物神異,極難捕捉,唯有一壺佳釀擱水中,酒為魚餌,壺作魚簍,方有百一機會,更難飼養,規矩極多。

 一幅名貴字帖擱放在桌上,諸君共欣賞,結果老秀才開口就問值幾個錢。

 問得那位湖君頭直疼。

 不過老秀才這邊也有些表示,早就備好了字帖、楹聯,來個客人,就送一份,當做回禮。

 加上陳平安對中土神洲的風土人情,極為熟稔,如數家珍,與訪客們言語,作為晚輩,沒啥可送,唯有一份真誠而已。

 陳平安看得出來,每個得了先生回禮的客人,都有意外之喜。

 意外分兩層,一是禮重,畢竟字帖、楹聯,都是貨真價實的文廟聖人手筆,尤其自家先生,聖字之前是個文,分量豈會不重。況且老秀才每個字都寫得極為認真,以至於湖君李鄴侯那邊,先前是婢女黃卷主動幫著主人接過字帖,結果一個踉蹌,手中字帖竟是差點掉在地上。還是陳平安第一時間彎腰接住了字帖,再笑著交給了那位名叫殺青的十境武夫。

 再者好像來功德林的所有客人,大概都沒想到這個老秀才竟然真會回禮吧。

 煙支山的女子山君,名叫朱玉仙,道號古怪,苦菜。

 她來時身邊帶了邵元王朝的年輕劍修,朱枚。雙方有結契的那層仙家機緣在。

 朱枚與陳平安久別重逢,笑呵呵的,她可沒有半點生疏,抱拳玩笑道:“小女子見過溫良恭儉讓的隱官大人啊。”

 陳平安笑道:“朱姑娘言重了。”

 老秀才撫須點頭道:“朱姑娘這番話說得好。仙霞朱氏,出了個朱姑娘,真是祖上燒高香了。”

 陳平安便鋪開紙筆,老秀才就臨時寫了首關於仙霞古道的詩篇,送給朱枚。

 作為煙支山的道賀禮物,朱玉仙這位中土唯一一位女子山君,除了拿出一隻裝滿十二盒珍稀胭脂、水粉的長條竹盒。

 她還拿出一隻折紙的烏衣燕子,凝聚有兩份濃鬱文運和山川靈氣,可以放在宅子屋梁上邊,或是匾額後邊,家中就等同於多出一位香火小人。不過有個要求,就是擱放折紙燕子的祖宅,必須近山,百裡之內有高山,有那一國正統山嶽更佳,不可是那種地處平原地帶、或是大水之畔的屋舍。

 來功德林為老秀才慶賀恢復文廟神位的,畢竟還是少數,更多修士,都已經陸陸續續離開文廟地界。

 比如墨家钜子在議事結束,就已經在去往劍氣長城的路上,身邊有遊俠許弱跟隨。

 當許弱提起那個年輕隱官,神色木訥的墨家钜子搖搖頭,不置一詞,顯然不願多聊此人。

 許弱知道緣由,是顧璨使然。因為身邊這位墨家钜子,曾經手刃嫡子,為大義滅親。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不殺顧璨的陳平安,以後與墨家數脈,一直都會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

 鐵樹山郭藕汀,流霞洲女仙蔥蒨等人在內,都不曾先行返回宗門一趟,就已動身啟程。

 至於各大王朝君主、國師,都無需趕赴蠻荒戰場,回去調兵遣將,號召山上修士,臨時打造適宜跨洲遠遊的渡船……都是事情。

 火龍真人在趕赴蠻荒天下之前,來了趟功德林,與老秀才稱兄道弟,把臂言歡,相互勸酒不停,都喝了個滿臉紅光的醉醺醺。

 火龍真人晃晃悠悠站起身,單獨拉上陳平安,兩人並肩而行,老真人打著酒嗝,笑著說道:“出名要趁早,是對的,是好事。世間好事,只怕個但是,這就要你自己多留心了,旁人的道理,老人的經驗之談,都不如你自己多加琢磨,來得牢靠。”

 陳平安點點頭,“晚輩會注意的。”

 火龍真人從袖子裡邊摸出兩套熹平石經抄本。

 看得陳平安佩服不已,做買賣一事,自己還是年少無知道行淺了。

 火龍真人將兩套熹平手抄本遞給陳平安,笑道:“其中一套,到了趴地峰,你自己給山峰。另外這套,是貧道幫你買的,小子,既然是做生意,那麽臉皮薄了,不成。”

 陳平安點頭道:“受教了。”

 火龍真人輕聲道:“世道這才太平幾年,就又起風波了,貧道剛得到的幾個消息,有個王朝皇帝在自家渡船上邊遇襲,國師和供奉在內,都受點傷,兩個刺客是死士,注定又是一樁無頭沒尾的山上懸案。天隅洞天那邊起了內亂,馮雪濤的青宮山,那個閉關思過的前任宗主,暴斃了。邵元王朝舊國師晁樸,那處山頭,作為他在別洲布局的老窩,也折騰得不輕,傷亡慘重,祖師堂給人莫名其妙打殺了一通,揚長離去。百花福地和澹澹夫人那邊,被人謀劃得最是凶險,別看青鍾這個婆姨,在咱們這邊好說話,手段不差,也極有嗅覺,反過來被她出手凶悍,明處暗處,都被她殺了個乾乾淨淨。”

 陳平安雙手籠袖,默不作聲,心算不已。

 這些大大小小的風波,就在文廟附近發生。

 明擺著是蠻荒天下和托月山對文廟的一個下馬威,看似是幾場毫無意義的意氣之爭,白白消耗掉那些顆原本埋藏極深的死間棋子,可其實事情沒這麽簡單。

 火龍真人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突然說道:“惜命不怯死,求生不毀節,平日裡不逞匹夫之勇,關鍵時千萬人吾往矣,是為大丈夫。”

 陳平安說道:“不敢當。”

 老真人瞪眼道:“貧道是在說你嗎?”

 陳平安說道:“仰慕真人古風俠氣多年,晚輩一直學得不像。”

 老真人一拍年輕人腦袋,大笑道:“臭小子。”

 老秀才在遠處氣呼呼道:“嘛呢嘛呢?!”

 陳平安問道:“鬱先生和少年袁胄那邊?”

 老真人笑道:“所以貧道會幫著玄密護道一程,做人不能隻佔便宜。”

 火龍真人離去後,陳平安回到先生身邊。

 “與你說個不太中聽的重話,除了老頭子和禮聖,整個浩然天下,誰不要覺得少了自己,天就會塌下來。”

 老秀才說道:“所以大可以等到養足精神了,再殺大賊巨寇也不遲。”

 陳平安點頭道:“明白了。”

 之後中土嬋娟洞天的洞主夫人,也來拜訪文聖,她是位顏色常駐的女子,姿容如少女一般。

 身邊跟著一個名叫沉禧的廟祝姑娘,手持一把桃花紈扇,上邊繪有明月,寫有竹枝詞。

 老秀才這次偏偏拉上了左右,後者一頭霧水,不知先生用意所在。

 洞主雋繡夫人,與文聖老先生言語時,那位廟祝姑娘,就看著那個當年一別、就是百年不見的左先生。

 左右起先瞧見了那位姑娘的問詢眼神,還會點頭微笑,一次,兩次過後,他就視而不見了。

 這個記不得名字的廟祝姑娘,既然思念崔瀺多年,先前百余年間,怎麽不去寶瓶洲見上一見?

 南婆娑洲醇儒陳氏,當代家主陳淳化,除了拜會文聖,與陳平安也有交談,其中有聊到曾經遠遊求學的劉羨陽。

 老夫子伏勝,依舊是來找陳平安的,是為了聊一聊寶瓶洲獅子園的柳清風。

 此外還有大源王朝崇玄署的國師楊清恐,借此機會,與陳平安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

 至於雷公廟沛阿香,和女弟子柳歲余,再跟著個叫王赴愬的老武夫,就是奔著陳平安來的,沛阿香是因為裴錢的緣故,來與陳平安這個當裴錢師父的見一面,雙方約好了,以後雷公廟一脈弟子,與落魄山相互間可以經常往來,問拳砥礪武道。

 至於王赴愬,起先是打算與這位年輕隱官問拳一場的,結果瞥見了那個端坐桌旁、單手持書的左右,想了想,還是算了。

 不著急。再說了,自己如果仗著歲數大,欺負個學拳沒幾年的年輕人,不像話,勝之不武。

 皚皚洲劉財神帶著妻兒,登門拜訪,二話不說,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大堆禮物,在那石桌上,堆積成山。

 不夠含蓄?面子上會不會不好看?錢有什麽不好看的。

 而且走的時候,這對天底下最有錢的夫妻,好像忘記拿走那件不起眼的咫尺物。

 劉幽州見著了年輕隱官,笑臉燦爛,直呼名字。

 陳平安笑著點頭,然後起身抱拳,與這一家三口道謝,陳平安神色肅然道:“為劍氣長城謝過劉家,以後但有差遣,只需飛劍傳信落魄山,陳平安一定立即趕赴皚皚洲。”

 倒懸山一座猿蹂府,是劉氏主動給的劍氣長城。

 不光是如此,許多倒懸山隱蔽的產業,錢與物,都一並交給了避暑行宮。

 劉聚寶站起身,笑著抱拳還禮道:“隱官大人言重了,劉氏不會如此作為,有些事情,不是買賣。只希望隱官以後路過皚皚洲時,一定要去我們家中做客。”

 然後陳平安說了一句讓老秀才和劉聚寶都倍感意外的話。

 “晚輩能不能與劉氏,求個不記名的客卿當當?”

 劉聚寶愣了愣,沒有廢話半句,爽朗大笑道:“那就這

 麽說定了!”

 左右看了眼小師弟。

 知道原因。

 劍氣長城,有兩位來自皚皚洲的劍仙,李定,張稍。對家鄉十分不喜,但是到最後,依舊是以皚皚洲劍修的身份赴死。

 諸子百家當中,不少祖師爺能來的,都來了。畢竟與一般大修士身份不同,他們算是“混官場”的,都需要看文廟的眼色行事。

 兵家兩位祖師,率先拜訪,薑老祖身邊站著許白,看著遠處那個紅衣女子。

 商家那位祖師爺的范先生,則是最後一個登門拜訪,與陳平安聊天,反而要比跟老秀才敘舊更多,其中就聊到了北俱蘆洲的彩雀府法袍一事。聽范先生說要“厚著臉皮分一杯羹”,陳平安當然歡迎至極,拿出三成。打算自己拿出兩成,再與彩雀府孫清、武峮商量,爭取那邊也願意分出一成。

 老秀才覺得這位范先生,該他有錢。

 那幾位聖人府的當代家主,以及寶瓶洲雲林薑氏在內的幾個家主,也都來了功德林。

 老秀才其實原本打算少說話的,總拿自己的道理煩人,一次兩次的,還好,說多了,容易惹人厭。

 可是面對那幾個聖人府後裔,老秀才終究是沒忍住,又與他們以心聲各自絮叨了一番,誇獎自然是有的,還不少,做得好的,吝嗇這個做什麽。也很不客氣,罵了兩人幾句。至於他們聽不聽進去,能真心聽進去幾分,就不管了。

 只是這般待客,就耗去兩天光陰。

 終於有了份難得的清淨時分,古樹參天,下邊有座涼亭,亭內石桌刻有棋盤。

 李寶瓶與師伯君倩下棋,左右和李槐在旁觀戰,那個小精怪就坐在長椅上看書,師父下棋又看不懂,可是書上文字都認識。

 老秀才帶著陳平安在涼亭外散步,笑道:“迎來送往,是很麻煩,可是千萬別嫌麻煩,裡邊都是學問,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別人說了什麽,再想一想對方話藏著什麽,尤其是對方為什麽會說某句話,多想想,就是學問……”

 陳平安笑道:“到門,到了自家門。”

 老秀才點點頭,“與你說這個,好像多余了。嗯,你那酒鋪生意就很好,讀書人都能跟生意人搶錢,還能掙著錢,豈會是怕麻煩的人呢。你打小就是個又不怕麻煩的……對了,下次開門,去了五彩天下,那座小酒鋪,可別關了,生意好壞,都不能關嘍。”

 有句話沒說出口,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可能是世道和生活,由不得那個孩子、後來的少年怕麻煩。

 陳平安點點頭,然後笑道:“我只是二掌櫃,大掌櫃是疊嶂姑娘。”

 然後再與先生聊了聊疊嶂與那位儒家君子的事情。

 老秀才聽得聚精會神,聊這個,倍精神。畢竟自家文脈,奇了怪哉,如果不是這個關門弟子“別開生面”,那就全他娘是光棍啊。

 回了涼亭裡邊,老秀才雙手負後轉圈圈,偶爾幫著君倩指點一二。

 陳平安與那個小精怪坐在一起,不知為何,這個論輩分是自己師侄的小家夥,好像有些緊張。

 君倩師兄的開山大弟子,真名鄭佑,只是妖族修士,真名一事,至關重要,所以鄭佑在他師父的提醒下,前不久剛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鄭又乾,說是那本讓自己走上修行路的仙家秘籍裡邊,按照序文,學問都出自乾卦,而且編書的那位仙師,就姓鄭。既然學了仙家術法,就是承襲仙師的恩惠,是冥冥之中得了那位前輩的庇護保佑,所以小精怪就鄭重其事給自己取名鄭佑了。

 再說了,不談真名,隻說行走江湖的那個化名,諧音多好,真有錢呢。

 以後只要有錢了,一定要回家鄉,為那個姓鄭的仙師,好好的修墓立碑。

 陳平安聽君倩師兄說,這小家夥喜歡讀書識字,還是個小暴脾氣。

 鄭又乾來自桐葉洲的羽化福地。在那處福地,如果有練氣士結金丹,就可以“羽化飛升”,曾經屬於一座“上宗仙班”典型經營不善的下等福地。因為宗門底蘊不夠,將羽化福地提升為中等品秩,實在有心無力,一旦勉強行事,很容易連累宗門被拖垮,為他人作嫁衣裳。

 鄭又乾顫聲道:“隱官大人。”

 陳平安笑道:“喊小師叔好了。”

 鄭又乾雙手握拳,手心滿是汗水,繃著臉點頭道:“好的,隱官小師叔。”

 陳平安愈發奇怪,也有些擔心,就立即心聲詢問,“君倩師兄,是我承載大妖真名的緣故,所以鄭又乾很怕我?”

 劉十六搖頭笑道:“不是,你現在收斂得不錯,鄭又乾如今的修為,根本察覺不到。只是這孩子膽子天生就小,先前我帶著他遊歷蠻荒天下,在那邊聽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跡,什麽南綬臣北隱官,出劍陰險,殺妖如麻,只要逮著個妖族修士,不是當頭劈砍,就是攔腰斬斷,還有什麽在戰場上最喜歡將對手生吞活剝了……鄭又乾一聽說你就是那位隱官,最後見了劍氣長城遺址,就更怕你了。嘴上說著很仰慕你這個小師叔,反正真與你見了面,就是這個樣子了。差不多就是你……見著左右的心情吧。”

 陳平安笑道:“我又不怕左師兄。”

 左右聽到了劉十六的心聲“捎話”,點頭道:“仗著先生在,確實從不怕我。”

 陳平安無奈道:“君倩師兄,不合適了。”

 劉十六笑呵呵道:“我又沒跟先生告狀。”

 陳平安轉頭說道:“又乾,小師叔手邊暫時沒有特別合適的見面禮,以後補上。”

 鄭又乾低頭,使勁擺手道:“不用不用。”

 到了文廟這邊,先前被師父安置在一座仙家客棧裡邊,鬧哄哄的,都是關於這個小師叔的傳聞。

 青衫劍仙,見人就揍,打架賊猛,脾氣可差。

 小師叔那脾氣,憑良心講,真的好像跟爆竹差不多。

 一言不合,就要拿個裝滿爆竹的大籮筐,往人頭上一悶,劈裡啪啦的,誰吃得消?

 陳平安笑道:“又乾,你是不是在外邊,聽了些關於小師叔的不實傳聞?”

 小家夥低下頭後,就沒再抬起頭,只是期間迅速轉過頭,擦了擦汗水而已。

 這會兒聽見了小師叔的問話,笑容尷尬萬分,撒謊肯定不行,可要不說謊,難道直說啊,一邊撓頭,一邊順勢擦汗。

 左右笑道:“這個師叔當得很威風啊。”

 老秀才一巴掌拍在左右腦袋上,“觀棋不語真君子,難怪你只有個賢人頭銜,看看李槐,才多大歲數,就是賢人了!”

 李槐如遭雷擊,隻覺得禍從天降,“啥?!”

 老秀才笑呵呵道:“瞧瞧我這記性,都忘了跟你說了,李槐啊,你這會兒是儒家賢人了,放心,咱們文聖一脈,可沒托關系走後門,是文廟幾個教主,加上幾位學宮祭酒、司業,一起合計商議出來的結果。再接再厲,爭取過兩年,就掙個君子,以後左師伯再瞧見你,還不得跟你請教學問?”

 李槐急得滿頭汗水,抓耳撓腮道:“不能夠啊!”

 左右點點頭,這孩子很虛心。至於治學成就高低,只要有此心態,就不用著急。

 李槐急匆匆道:“祖師爺,文廟可不能這麽胡來啊,寶瓶都還不是賢人呢,憑啥我是啊。”

 老秀才笑眯眯道:“你小子有大功勞嘛。”

 都顧不得有什麽狗屁功勞了,李槐脫口而出道:“那我就不要功勞了,讓文廟那邊別給我啥賢人,行不行?祖師爺爺,求你了,幫忙說道說道,不然我就躲功德林這兒不走了啊。”

 老秀才一臉驚訝道:“李槐,可以,年紀輕輕,頗大志氣,都打算跟文廟直接要個君子啦?沒問題,我一開始就是這麽覺得的,給個賢人,小家子氣,給君子,我看成。”

 李槐都快要瘋了,下意識轉頭望向陳平安,“怎辦?!”

 我好好讀個書,給我個賢人做啥。這要回了山崖書院,還不得每天在口水缸裡鳧水過日子?

 李槐又不傻,偌大個寶瓶洲,儒家正統書院才幾座,賢人又能多到哪裡去?

 陳平安笑道:“怎辦?還能怎麽辦,已經當了賢人,又推不掉的樣子,就躲起來好好讀書。真要擔心怕事,就與文廟和書院再打個商量,幫著提醒山崖書院那邊,除了幾個正副山長,此事不要外傳了。給了賢人又收回,文廟不會答應的,你當是兒戲呢。但是幫你在書院保密,這件事其實不難。”

 李槐想了想,有道理啊。

 嘿,既不會樹大招風被人笑話,好像還能白得一個賢人頭銜,只在裴錢這個盟主那邊,私底下好好顯擺,說不定自己這個座椅雷打不動好多年的小舵主,就能升官了。

 看來是好事啊。

 劉十六笑了笑。

 看來這個小師弟,確實擅長對付人心上邊的瑣碎事。

 劉十六瞥了眼左右。

 左右懶得理睬,這點小事,陳平安如果都沒辦法解決,當什麽小師弟。

 還有臉皮當別人的小師叔?

 李槐看著陳平安,沒有當自己的姐夫,怪可惜的。

 陳平安猜出李槐的心思,罵道:“滾。”

 鄭又乾可憐巴巴望向自己師父,敬重小師叔歸敬重,可是小師叔脾氣真的差,自己坐這兒,渾身不得勁,膽子大不起來。

 這天暮色裡,陳平安獨自一人,籠袖坐在台階上,看著風吹起地上的落葉。

 因為獨處,就有些思緒紛亂。

 世道如此,你想如何,你能如何,你該如何。

 自律,自省,自求,自由。

 多讀古書開眼界,少管閑事養精神。

 那些人生意外,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磅礴大雨,強者手中有傘,弱者兩手空空。

 強者撐傘而行。要為這個世界遮風擋雨,片刻也好。

 李槐偷偷摸摸來到這邊,坐在陳平安身邊,遞出兩本微皺的冊子,不厚。

 陳平安翻開一看,裡邊寫滿了李槐記錄下來的問題,大大小小的讀書疑惑、治學疑難。有些被塗抹掉了,更多留著。

 李槐有些難為情,小聲說道:“很多問題,都會問朋友,問夫子。有些聽人一說,明白了,有些聽了答案,也還是沒明白,又不好意思翻來覆去問,又怕忘了,就寫上邊,一開始覺得很快就能見著你,沒想到這麽久才遇到,這不就都有兩本冊子了。”

 陳平安收入袖中,“我先收下,慢慢看,給些我的答案,不一定都對。回頭跟那本符書一起還給你。”

 李槐急眼了,漲紅了臉,“別啊,隨便翻,隨便看,陳平安,你別這麽正兒八經的。”

 陳平安笑道,“你寫這些,也沒隨便啊。”

 李槐無奈道:“咱倆的學問多少,能一樣嗎?我讀書真不行。我想不明白的問題,你還不是看一眼扯幾句的小事?”

 如果不是陳平安,李槐就會一直藏著這兩本冊子。

 陳平安拍了拍李槐的肩膀,笑道:“你那姐夫,我見過了,人不錯的。”

 李槐咧嘴一笑,“終究是我的姐夫嘛。”

 這天夜色裡,老秀才拉著三個學生,一起喝著小酒兒,夜風清涼,人心溫暖。

 左右望向遠處。

 一襲白衣的曹慈,手持一把竹黃劍鞘。

 單獨來到功德林, 拜訪陳平安。

 老秀才捏著下巴,“如果要打架,就難了。”

 若是裴杯來了,那就根本不是個事兒。

 老秀才就會拿出看家本領,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了。讀書人隻吵吵,絕不動手,何況對方還是個娘們。

 左右說道:“既然不是裴杯,如果被問拳,你就自己挨著。”

 陳平安點點頭,“我一個人去。”

 陳平安摘下背後長劍,放在桌上,去見曹慈。

 劍氣長城的兩位少年,問拳三場過後,一別多年,各奔前程,終於在今夜重逢。

 天下武學對半分,白衣曹慈青衫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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