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心有所感,為馬忠鳴不平,但當前社會現實就是這樣,他也不能改變,頂多只能稍感抱歉而已。恰逢此時酒菜端了上來,緩解了一些尷尬,李哲搶先端起酒杯,對馬忠道:
“來,吃酒!”
馬忠見了美酒,也隨即展顏,端起一個大碗,也道:
“吃酒!”
一翻腕,半碗劍南春好酒已經是吃了下肚。
胡適為兩人請進了一個唱歌的胡姬進來,捧著一把胡琴,那胡姬高鼻深目,膚色白皙,一看就應該土人中的雅利安種,在李哲這來自後世的眼光來看倒是頗有姿色。
那胡姬看著兩位大爺,先嫋嫋婷婷的行了個禮,道了聲老爺,然後方才坐下,琴聲一響,檀口輕開,美妙的聲音開始回蕩在包廂裡。
柳營,月明,聽傳過將軍令。
高樓鼓角戒嚴更,臥護得邊聲靜。
橫槊吟情,投壺歌興,有前人舊典型。
戰爭,慣經,草木也知名姓。
虎韜,豹韜,一覽胸中了。
時時佛拭舊弓刀,卻恨封侯早。
夜月鐃歌,春風牙纛,看團花錦戰袍。
鬢毛,木雕,誰便道馮唐老。
卻是那歌姬看兩人都是軍官,因此選了一首軍旅的朝天子來唱。女子那高亢的嗓音,雖然尖細,竟然也能將這首元曲中的那種鏗鏘之氣唱出來,可見這胡姬的唱功。便是李哲在後世聽遍了無數的名曲,流行歌曲,也覺得這曲子裡,自有一番味道。
伴著這美妙歌聲,包廂裡的氣氛終於開始熱鬧起來,李哲和馬忠二人遂開始推杯換盞。
李哲吃了幾杯,便立時咳咳咳的嗆了起來,這酒雖然沒有後世的那些高度酒度數高,但也是辛辣無比,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香甜的米酒,馬忠看了也笑了起來,
“沒想到都頭卻是個不會吃酒的?”
李哲猶自嘴上硬撐,“哪有,不是不會吃酒,只是酒量不好,不好而已。”
“哈哈哈!”馬忠大笑起來。
這下子,倒感覺包廂裡氣氛好了許多。
李哲乘機開口說:
“其實,馬都頭你能力強有目共睹,本官雖然只是剛來,但也是能看出來的。你的身份,在這軍中任職,咳咳,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便,捧日軍中的積弊我也知道一點,馬都頭你在這裡混,有些可惜了啊!”
李哲這番話語出至誠,雖然是交淺言深,但卻恐怕是正說中了馬忠的心思,馬忠雖然沉默寡言,但能看得出,對自己帶兵的能力還是有幾分信心的,這會兒被李哲說得一聲不吭,只顧一碗一碗的吃酒,不多時已經是酒至半途,有些醉意醺醺的了。
“虞侯說玩笑話了,像我馬忠這樣家境的人,不在朝廷軍中又能去哪裡,除了當兵,我什麽都不會。”
“著啊!哪裡不能去,就是當兵的才好啊,你在這朝廷軍隊裡不得意,但我大宋的好男兒志在千裡,這外面的廣闊天地,又有哪裡不能去?”
“虞侯你的意思是指?”
“我的意思是當兵那也是看去哪裡當兵,如果是在朝廷當兵那當然沒什麽可說,但是現在我大宋鼓勵海外開拓,那才能掙大錢。那些各大世家藩主哪個不是在海外培植私兵,組建那些義從兵,墾殖團,南洋,澳洲,炎洲,到處都是,哪裡都缺人。
便是那些販奴團也是需要人手,都頭這樣的軍官,如果肯屈尊,那些家主藩主恐怕是打破了頭也要來請的吧!”
“虞侯說笑了,
哪有那種事。再說虞侯您也知道,那些家主藩主,只有比軍中更歧視我這樣的人,那可是私軍,在那裡,更是魚龍混雜,我這樣的人,出不了頭的。若是碰見個不好的主家,”馬忠想了想,搖搖頭說。“還不如就在這捧日軍裡混飯呢。” 豈止是不如,簡直比現在更慘!馬忠說的也是實話,在這捧日軍中當兵,好歹是給官家當兵,講究個旱澇保收,軍中的這些將領們雖然歧視,但還不至於去專門坑害馬忠他們這些的人,但是去給藩主們當兵,那才是身家性命都賣給了人,若是遇見一個英明神武的藩主那當然好,但如果不幸,碰見不好的藩主,那才叫真的慘。
馬忠雖然是混血兒,但也是心高氣傲,不會做這麽愚蠢的選擇。
嗯?李哲搖搖頭,“但我要說,如果有人不歧視你的出身,而且還更願意請馬都頭您這樣有真材實料的人呢?”
“哪有那種人?哦,不對。”馬忠這時候才猛然警醒,李哲說這種話絕不會沒有目的,再想想李哲的出身,感情坐自己對面的這個李哲本身就是一個貴族來的,同樣也是一家世襲藩主,雖然爵位不高,只是一個男爵,但是同樣也有自己的領土,也有組建自家的義從兵的資格的。
“虞侯您?”
馬忠有些驚訝,難道是李哲對自己有意?所以對自己說這番話,李哲一介州學畢業的世家子弟,年紀輕輕,就也敢去進行海外拓殖麽?
那對李哲家這樣的世襲貴族們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活兒,在野外餐風露宿不說,涉足的都是不毛之地,猛獸毒蟲,面對各種艱難險阻,風險與機遇並存,投資很大,但結果卻並不是一定會成功,李哲這樣在安逸的家境中成長起來的紈絝子弟,有這樣的實力?同樣,也有這樣的野心?
李哲並沒有明確答覆,只是神秘的對馬忠笑笑,說道:
“沒錯,馬都頭你的本事我李哲是看在眼裡的,如果我是坐在軍中高位,像是馬都頭你這樣的人才,我是萬萬不肯放過的。如果軍中合適的位置都是馬都頭這樣的人才,那背面的胡酋何時不可平,我大宋雄軍跨過長江光複中原北地可以說指日可待!
只可惜我李哲做不到那個位置啊!不過這樣也讓我們有了另外的路數。我話已經說到這裡,馬都頭您心裡有數就行。
馬都頭也知道,現在我的目標先是襲爵,一旦襲爵成功,我就有組建自己私軍的資格,馬都頭如果有意,我家裡的教頭職位就給馬都頭留著,都頭回去好好考慮一下,以後有機會咱們再慢慢聊。”
馬忠被李哲說的心潮浮動,久久不能平息,勉強借一杯酒掩住胸腹中的激動,道,“好!”
然後,又喝了幾杯酒,李哲才又道:
“其實,今天出來吃酒,我倒是真的有些事情要請教都頭。”
說罷,抬起頭看著馬忠。
馬忠剛才才被李哲撩撥的心潮起伏,正想著李哲是不是真的要請自家做藩屬義從兵的軍官,去進行海外拓殖,海外拓殖,那可是能掙大錢的!而且這可是很多底層軍漢們成功的道路,大宋冒險家們的樂園,在這海拓殖運動中人們收獲的不僅是財富,更是名譽和前途。
這是個鼓勵開拓的時代!
歷史上大宋海外拓殖早期,那可真是危難艱險,大宋朝不知道有多少成名的將領,早期都是從義從兵的道路上起家的,其中甚至也不乏像是他這樣的混血兒。
正是靠著這些在和原始叢林中一路拚殺搏命出來的這些義從兵甚至墾殖團出身的大宋各族的軍官們,大宋朝才能一路披荊斬棘成長到如今這個地步。
在大宋流傳著的傳說中,海外拓殖幾乎已經成了大宋男兒們的輝煌之路,榮譽之路,即便明知道海外環境艱難,但仍然擋不住大宋健兒們爭先恐後的前往蠻荒之地探險, 大宋的這些健兒們又有誰不是從小聽著這些冒險者們的傳說長大的。
在這種社會氛圍下,又有誰能沒有做一個為大宋開疆拓土,封侯拜將的夢想呢?當然即使是這樣,若是讓馬忠只是去做海外拓殖,去當一個小兵他是萬萬不肯的,但如果做軍官,組織起一支探險的部隊,他卻又缺乏合夥的投資人,一說起出海,哪怕最少要一條兩條的海船,那也是山海一樣的投資啊!
所以說海外拓殖,這是一個夢,大宋很多人心裡頭的夢想,說起來天花亂墜一樣的前景,但是普通人,卻是萬萬沒有這樣的資格的。
李哲用這樣的一個夢想誘惑馬忠,立時讓馬忠心裡頭蠢蠢欲動。說實話馬忠在軍中的確是不如意,像是他這樣的混血兒在這裡真是如同枷鎖一般,對李哲,馬忠當然是被上面的上司警告過的,知道這個世家子弟和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堂堂左廂指揮使陸軒有隙,陸軒專門找人關照過他,讓他幫著一起對付李哲。
但馬忠怎麽說自謂也是一條漢子,陸軒讓他做的這種齷齪事情,自尊心很強的馬忠,怎麽都覺得有些別扭,讓人心裡不爽快。
現在,在李哲這裡,又給了他一番關於海外拓殖夢想的說辭的誘惑,一邊是現在的工作,一邊是未來的夢想,孰輕孰重,馬忠會怎樣選擇?
此刻又聽見李哲說有事情要請教他,馬忠一仰頭,咕嚕嚕一整碗劍南春灌下了肚,眼睛放光,滿臉泛紅,嘴裡冒著酒氣道:
“虞侯恁的客氣,什麽請教,有什麽吩咐隻管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