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寥回到了雨城,最近這裡不常下雨,但城裡溝渠縱橫,所以空氣仍是很濕潤。但雨城顯然熱鬧了很多,因為這座城市難得遇上雨水減少的季節。
街面更是明顯多了許多青年男女,以及孩童,很有人間氣息。
季寥於最熱鬧的地方找了一家民居,他給足銀子說是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這戶人家十分開心,殷勤地為他請掃除一間雜院。
雜院不臨街,種著葡萄架。
季寥白天會出門閑逛,傍晚回到院子,又能徹底摒棄塵囂。
一開始這戶人家還覺得季寥有錢,獨來獨往,怕是有些脾氣,不好打交道。日子久了,見他待人溫和,說話斯文秀氣,便放寬了心,有一次,那主人家就順口招呼季寥和他們一起用飯。
起初這位主人家說完後,便有些後悔。他覺得季寥像是貴人,怕是不屑跟他們一起用飯,但出人意料的是,季寥沒有拒絕。
普普通通的家常飯,季寥也吃得有滋有味,沒有絲毫嫌棄的樣子。
這家人於是更喜歡季寥了,認為他與眾不同,又十分謙和。
一個月後,不但是這戶人家,就連周圍的街坊領居都跟季寥變得很熟絡。他們都稱呼季寥為公子,並不知道他的姓名,季寥也從來沒說。
“葛老,看你似乎很是悶悶不樂,這是為什麽?”季寥走進隔壁的一家店面,向一個正對著一堆竹條愁眉苦臉的老人道。
葛老找來一個小木凳,請季寥坐下,說道:“已經好多天都沒下雨了,所以來店裡買傘的人越來越少了。”
季寥微笑道:“我有個辦法可以幫你。”
葛老道:“公子可別買我的傘,小老兒有手有腳,賣不了傘,還能乾別的活。”
他這樣說是因為季寥還是個大善人,附近街坊有了困難,他只要見到,都會解囊相助。
季寥道:“葛老的困難是賣不出傘,我自然不會用錢來幫你解決。”
葛老好奇道:“難道公子還能讓老天爺下雨不成?”
季寥笑道:“呼風喚雨對我來說雖是小事,但用來幫你買傘,更是殺雞用牛刀,而且我總不能一直幫你下雨。”
葛老不由一樂,說道:“公子又在開玩笑了。”
季寥道:“難道葛老不想知道我怎麽幫你。”
葛老道:“還請公子說。”
季寥道:“天不下雨,但是會出太陽,你對那些顧客說,你的傘可以遮陽不就成了。”
葛老道:“可沒事誰會拿傘遮太陽?”
季寥道:“現在街上的姑娘漸漸多了起來,姑娘家皮膚嬌嫩,自然怕嗮。而且你可以把傘面做的好看一點,在油紙上繪畫繡花,天下女子都是愛美的,這樣一來,即使不為了遮雨,也會有姑娘買你的傘。”
“這倒是個好主意,小老兒也確實學過繪畫,不過公子能不能給我示范一下,看畫些什麽,比較吸引人?”葛老說道。
季寥微笑道:“那我做一副水墨畫給你看。”
葛老喜不自禁,找來一個傘面和筆墨,請季寥作畫。
季寥也不客氣,一揮而就。
不足一刻鍾,一副水墨畫躍然紙上。
季寥尚自覺得意猶未足,又題了一首詞:
滿洞苔錢。買斷風煙。笑桃花流落晴川。
石樓高處,夜夜啼猿。看二更雲,三更月,四更天。
細草如氈。獨枕空拳。與山麋、野鹿同眠。殘霞未散,淡霧沈綿。
是晉時人,唐時洞,漢時仙。
他淡然一笑道:“若是葛老覺得粗陋,還請見諒。”
葛老道:“老兒覺得這幅畫很好,可惜我沒什麽錢,
若是給錢,公子也看不上,不如你在我店裡隨便挑一把傘如何?”季寥微笑道:“不用,你喜歡便好,我走了。”
他說走就走,十分灑脫。
等到季寥離開後,葛老將畫貼在傘骨上,再修繕一下,一把十分詩情畫意的油紙傘就完成了。
他看到後,很是滿意,覺得這是自己有史以來最成功的作品。
這時一個戴著面紗,渾身白衣,如罩輕煙的女子出來。葛老看到後,幾乎以為天仙下凡。
女子徑自走到葛老面前,說道:“傘給我。”
葛老不由自主將傘交給她。
等他回過神,面前是一錠金子,足夠把他店鋪盤下了。而那把傘和突然到來的女子亦不見了。
…
…
“那個女子帶走了你的傘,難道她便是那個殺手?”天書問道。
季寥道:“不是她。”
天書道:“我看她修為已經很高了,若不是她,還會是誰?”
季寥道:“我只知道那個殺手已經在雨城, 但具體在哪,並不清楚,但是他一定很想看到我的畫。”
殺手要殺人,首先就要盡可能將目標人物了解。知道的信息越多,成功得手的機會便越大。
一個殺手永遠不會嫌事先的準備太少。
季寥立在橋上,看向遠處。
一位很美麗的白衣女子正沿著河邊走,她帶著面紗,但窈窕的身姿,仍是吸引到很多目光。
有許多人將目光放在她身上,也有許多人隻敢偷偷瞟她一眼。更有聰明的人看向她水中的影子,這樣一來,就不會太過唐突佳人。
季寥將所有人都收攏在視線內。
他道:“這個殺手想要看我畫了什麽,卻沒有準備和那個女子直接相見,因為他很聰明,現在所有人都在看那個女子,他混在其中,不會顯得突兀。他是殺手,更是厲害至極的修士,要看清楚我的畫不難。”
季寥說話間,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將視線投注在白衣女子身上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沒有放過。
過了一會,季寥歎聲道:“我還是算錯了一點。”
他繼續道:“那個殺手比我想象的要狡猾,他如果注意那幅畫,絕對會被我發現,所以他將視線投注在水裡的影子上,這也是那個白衣女子為什麽要沿著河岸走的緣故。我確實能想到這一點,但是他跟我打了一個時間差。趁著我想明白時,他便走了。”
季寥雖然有些歎息,卻不如何憂心。
甚至沒有興奮。
這段時間裡,他白日裡感受塵世喧囂,晚上消除塵念。
已然漸漸體會到虛室生白的境界,道心表裡空一,終將至人無己,湛然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