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沒向他招手，是長安城門口的小廝在向他們招手。

　　看清前面的人之後，守在長安城門口的小廝趕著一架馬車向陳菩提一行三人飛奔而來，馬車都快被趕得飛起來了。

　　不遠的距離，愣是蕩起一層灰塵，就像飛機拉過的尾翼一樣筆直。

　　須臾既至。

　　“前面可是孫老神仙?”小廝急聲問道。

　　“何事如此驚慌?誰允許你在城池附近縱馬狂奔?”

　　“老神仙莫怪，實在是十萬火急，小人是王府上的管事。我家大公子，昨晚吃完飯不就腹痛不止。待府上醫師用過藥之後得以緩解。誰知今日午時過後，腹痛忽然加劇。醫生用藥針灸都不起作用了，老爺專門去請了禦醫，禦醫診斷是腸癰，但是卻沒有好的辦法，現在隻是用了些暫時止痛的手段維持。本來昨日老爺就派人去請孫神醫來著。得知孫神醫進山采藥，遲遲未歸。老爺已經派了六撥人進山尋找，終於讓小人等到了。老神仙快跟小人走吧，晚了怕來不及了。”

　　管事上來就是一通狂轟亂炸，看樣子也是真著急。孫思邈見狀也不推諉。

　　“那現在就走，貧道和你們騎馬，讓這位小哥兄妹倆坐車跟在咱們後頭。”

　　說完也不等回話，拉過一匹健馬，翻身而上，疾馳而去。

　　看著一群人疾馳而去，無奈，陳菩提隻得和妹妹做上馬車，小廝追隨著前面的人群，走進長安城。

　　陳菩提抬起車簾看著巍峨的城牆，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帝國，我來了。

　　馬車一路快速穿過城門，沿著禦道疾馳，放眼過去能看見的是腳下黃土夯實的路面，路兩邊是成行遮陰的榆樹、槐樹，道旁旁有兩條深深的排水溝，溝外就是各坊的坊牆，坊牆內有深宅大院、寺廟道觀的飛簷重樓。偶爾能看到一座很氣派的宅院，在坊牆上開了自家大門，門口列著兩排戟架，還有甲士豪奴看守。估計這就是王公貴族的府，隻有這些人才能經制度特許，對著大街開門，一般人家的門都隻能向著坊內開。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在一處門前立戟的深宅大院處停下。

　　河間郡王府。

　　怪不得一路這麽暢通，不論是城外縱馬還是城內疾馳，都沒有“城管”或者“交警”來維持秩序，感情是皇親國戚呀。

　　小廝應聘著伺候陳菩提下了車。

　　牽著小家夥的手從側門而入。小廝記著孫神醫的囑咐，帶著兄妹倆一路穿宅入園，一直走到內宅附近，換做一個膀大腰圓的健婦繼續引領前進。

　　在古代，有著嚴格的門第觀念，比如後宅除了男主人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有其他雄性動物出現的。同時，理論上講，後宅所有的雌性動物的歸屬權都屬於男主人。

　　小家夥從來沒見過這麽輝煌的建築群，一路看來，眼珠子都不夠使喚了，看見門樓覺得好奇，看見五顏六色的園子覺得好奇，看見波光粼粼的池塘也覺得好奇。一直到走進內宅，看見貴夫人們身著漂亮的花裙子，以及頭上閃閃發光，一步三顫的金步搖，更是連步子都邁不動了。揪著陳菩提的衣袖，指著跟前的貴夫人，也不說話，隻是小眼神直直的看著，都挪不開了。

　　陳菩提當然知道小家夥想要表達的是個什麽意思。隻是現在的場合不太合適，沒看見那些夫人都急的不像樣子了?隻是低下身答應日後一定給小家夥買好多的漂亮裙子和首飾。得到哥哥保證的小家夥也不再煩惱。牽著哥哥的手示意哥哥可以繼續前進了。

　　避開屋前鶯鶯燕燕的人群，陳菩提牽著妹妹和八公登堂入室。

　　屋子裡人不少，孫思邈正在給躺在床上的少年行針。從頭頂到足底遍布密密麻麻的銀針，看著委實壯觀。

　　屋中坐著一身著黑衣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略顯肥胖，桃花眼，即便一臉嚴肅的表情都仿佛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這應該就是河間郡王李孝恭了。雖然明顯有些緊張。卻還不忘時不時安慰一旁涕淚的雍容婦人。

　　余下的便是一些年輕女眷和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孩子，被一個小女孩牽著。有人注意到陳菩提這一行不速之客。不過並沒有人上前詢問，隻是李孝恭跟陳菩提輕輕點了點頭。陳菩提回禮過後，也不做聲。大家都在等著孫神醫的診斷結果。

　　片刻之後有了結果。

　　“郡王，大郎患的乃是腸癰之症，醫者的處理本身是沒什麽問題的。隻是大郎的腸癰之症較之一般病症來的急迫，用藥就不能按照常規。一般用藥隻是暫緩了症狀，等藥效耗盡，病症便極速加劇，現在怕已是邪氣入體，貧道隻能暫時緩解症狀，余下的救治方法，還得思量。”

　　孫思邈回答道，其實孫思邈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隻得出去囑咐外面候著的禦醫準備熬製藥草。

　　屋裡眾人頓時悲切，有個小婦人還哭出聲來。迎接她的是一個劈頭蓋臉的大耳刮子。

　　“崇義還沒死呢，你哭哪門子的喪。”

　　小婦人的哭聲被打回去了，一家人反倒是更顯悲切。

　　在一旁守候的陳菩提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孫神醫，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陳菩提對一臉愁眉的孫思邈說到。

　　“哦，你小子有什麽好辦法?快快道來。”

　　陳菩提耐心的和孫思邈解釋急性闌尾炎以及急性闌尾炎穿孔的病因和病症表現。表示隻要開刀切除壞死的闌尾，加上必要的清創。應該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這些都是古籍裡記載的?”

　　孫思邈問道。

　　“確實如此，根據記載，華佗為曹操做開顱手術，並不是無稽之談，而是源自於古籍中的記載。”為了加強自己的可信度，陳菩提不得不把華佗這具大神抬了出來。

　　孫思邈陷入沉思中。

　　這是一種全新的醫學理念，某些時候，打破了人們對以往的認知，不由得孫思邈不慎重。

　　“如果不快速處理的話。怕是病人體內的穢物會滲透到血液當中引發膿毒血症，這樣的話，那就真是回天乏術了。”

　　陳菩提的猜想是建立在事實基礎之上的，所以很有說服力。

　　接下來的事情打破了陳菩提對於古代醫患關系的認知。

　　“郡王，貧道明言，世子的病症目前看來基本上是藥石無救了。不過貧道小友打算給世子行開腹之術，切除病患部位。兵行險招，目前也隻有這個辦法。”

　　聽到陳菩提要給世子開膛破肚，甚至還要把腸子切下來一小段，堂間頓時一陣喧嘩，其中還有人要求把陳菩提這庸醫亂棍打死在堂前，省得出來害人。

　　“住口，都給老夫滾出去！”

　　將屋裡不想乾的眾人攆將出去，李孝恭起身向孫神醫拱手致歉。

　　“家中婦人不知情況，胡言亂語，還請道長莫怪。隻是這開腹之術，確實能救我兒性命?”

　　“依貧道看來，這個辦法或許可行，不過，話說在前頭，如果萬一沒能解救令郎性命，還請郡王高抬貴手，放那小子一條性命。所有責任，孫思邈一力擔之。”

　　聞言，李孝恭思考片刻，做出決斷。

　　“還請孫神醫盡力救治，至於其他的，生死有命，老夫絕不追究任何人。”

　　這也就是在唐朝，你要是在現代，醫生敢這麽跟家屬交流，怕是要被人打的媽媽都不認識你。

　　接下來便是依照陳菩提的要求準備各類用具。

　　這年頭，沒有酒精，消毒液，紫外線機器這些消毒用具，隻能用醋熏的方法來創造出盡可能無菌的手術環境。

　　將王府找來的手術器械和上好的白麻布放在一口大鍋裡用開水反覆煎煮，以達到高溫消毒的目的。

　　羊腸線來不及製作了，況且也沒時間去殺牛了，找府上的秀娘用一些五色絲線替代。多一道拆線的手續算不得什麽大事。

　　為了找符合陳菩提要求的手術用刀，李孝恭差人專門去皇宮的武庫中尋找。李世民有收藏武器的習慣，那裡應該能有更多的選擇。

　　正式開始手術之前，陳菩提和孫思邈都用混合了白醋和某些藥草的木桶沐浴淨身，去除病菌，以防出現術中感染。為了這台手術，陳菩提真是花了大心思。一來是出於一個醫生對於患者負責任的態度，二來做這台手術陳菩提也有自己的考慮，如何能夠在這個時代迅速安身立足，保證日後的理想生活。

　　李孝恭，日後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第二，地位僅次於長孫無忌。沒有什麽功勞能夠比保證李家後嗣不絕來的更重要了。這條大腿簡直不要太粗。

　　所以，手術就必須成功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一切準備就緒，病人被抬到一張蒙著白麻布的“手術台”上，準備手術。

　　“手術室”內只剩下孫思邈和陳菩提二人。孫神醫充當這次手術的“麻醉師兼護士”。

　　手術過程很順利，開腹，尋找組織病變，避開主要附著血管，檢查病變組織。果然有部分黏連，囊腫和輕微穿孔滲漏。之後切除病變組織，結扎，用消過毒的白棉布清潔腹腔。接下來縫合，關腹。

　　一通忙乎下來天已經黑了。主要是前期準備時間太長，整個手術過程也就一個小時左右。不得不說，神醫就是神醫，不管是手術之前還是手術過程中，僅憑幾根銀針就能達到完美的手術麻醉效果，讓陳菩提大開眼界。

　　出得門去。

　　門前聚集了一小搓人，幾個中年男子加上兩個貴夫人，一個是郡王妃。另一個沒見過，之前的一大幫子人都已經被李孝恭一股腦攆出去了。

　　雖然都被有榻幾，可也卻無人入座。看見孫陳二人出來，皆圍攏上前詢問。

　　孫思邈準備上前向其中一人行禮。

　　“孫先生，不必多禮，老夫今天是來探望族兄的。崇義那小子現在如何了?”

　　首先問話的不是李孝恭而是另一個中年男子。

　　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穿著一身家居服，看著倒和躺在床上的病人有些相像之處。

　　“不會是隔壁王老爺吧?”陳菩提的惡趣味隨之而來。不過，他旁邊的美婦人倒是真心不錯，雍容華貴，美麗異常，很有禦姐風范。

　　“手術過後，貧道已經為世子重新診過脈了，氣息綿長，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余下這幾日貧道和陳小哥商量過了，就留在府上觀察。”

　　“多謝老神仙，全賴老神仙和這位小神醫的全力救治，才讓犬子撿會一條命來。即便二位不說，老夫也定要留二位在寒舍小住幾日，聊表心意。”

　　李孝恭的表情一片真摯。

　　陳菩提倒無所謂，王府的條件肯定比道觀要好的多。

　　隻是這個美婦人從自己一出來就盯著自己看，好像自己臉上有花一樣。難道被自己的“絕世美顏”所傾倒?

　　陳菩提就在這樣嚴肅的場合裡，陷入YY中不可自拔。

　　“哥哥，哥哥，你快看囡囡，囡囡是不是很漂亮?”

　　小家夥的童音打斷了陳菩提的YY之旅，同時也將眾人的視線拉到陳菩提的身上。

　　經過此前的一番交談，眾人得知，對郡王世子行開膛割腸之舉的就是眼前的“小神醫”。大家一臉探究的顏色，畢竟是能從活人肚子裡割腸子，割完人還活著的“奇人”呀。

　　不得不說，郡王府對於“神醫們”的尊重體現在方方面面。

　　在場的眾人應該都是病人的長輩之流，在現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年代。小家夥和八公能留在這裡，完全是因為給“神醫”面子。畢竟不管哪個，提出去都是親王郡王的皇室貴胄。

　　陳菩提作為一個“資深特工”，什麽場面沒見過?也就不把眾人的表現放在心上。小家夥才是最重要的。

　　小家夥被“禦姐”牽著小手，站在一旁，還是之前的打扮。隻是略顯稀疏的頭髮上插著一根明晃晃的金步搖，由於頭髮較少的緣故，金步搖隻能側掛在頭的一側。並不能顯示它一步三搖的美感。不過這都不重要，就這都把小家夥美的不行不行的。

　　“哇，囡囡怎麽變漂亮了?具體是哪兒不一樣了呢?還真看不出呢?”

　　至於頭上明晃晃的金步搖，則被陳菩提選擇性的無視了。

　　小家夥用空閑的手指了指頭髮，用傲嬌的眼神告訴陳菩提。

　　“哦，這麽好看的金步搖，真襯我們囡囡，哪兒來的呀?”陳菩提配合問道。

　　眾人也一臉好笑的看著兄妹二人耍寶。

　　“是這位漂亮的姨姨送的，她還邀請我到她家玩兒，她家有好多小朋友，好多漂亮衣服，好多好多好吃的。不過，我說要問過你才能答應呢。”

　　小家夥指著牽著他的手的“禦姐”說道。陳菩提還以一個感激的眼神。“禦姐”微笑點頭。

　　“那你收了人家東西，人家還邀請你做客，你要怎麽辦呢?”

　　聽完陳菩提的話，小家夥轉身就對“禦姐”弓身，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

　　“謝謝姨姨！”

　　小家夥的舉動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姨姨很喜歡你呢，不如今天就跟姨姨回家，姨姨家有好多兄弟姐妹陪你玩兒呢。”

　　“可是，哥哥不讓我和陌生人回家。那樣的話，囡囡會被賣掉的。”

　　小家夥一邊說著，一邊用希冀的眼神看著陳菩提，聽說能認識好多小朋友，小家夥真的很想去這個“姨姨”家看看， 等晚上睡覺的時候再回來就可以了嘛。

　　陳菩提感到一陣為難，畢竟小家夥沒離開過自己，怕給人家填麻煩。自己這幾天應該會很忙，又沒有時間照顧她。再加上小家夥對認識新朋友的渴望，又讓陳菩提不忍拒絕。

　　這時孫思邈又出來說話。

　　“就讓小丫頭和夫人回去住幾天，小家夥和夫人相處的也挺愉快，貧道擔保，不會有什麽事情。”說著話，還背對眾人給陳菩提使眼色。

　　對於孫思邈的人品，陳菩提絕對相信。

　　“那好吧，記得不要使小性子，要聽姨姨的話，哥哥忙完這幾天就去接你。”

　　“什麽時候丫頭想回來了，我差人給送回來，我家可不是你想來就能來的。”

　　可能是對陳菩提遲疑的不滿，中年男子用話語揶揄道。

　　“真小氣，還不讓人拒絕，封建時代的人權如何彰顯?你覺得是貴族對平民的恩賜，要不是看在小家夥的份兒上，老子壓根兒就不想搭理你。”

　　當然了，這些話都是陳菩提的心理活動。自從來了這個時代，陳菩提的“阿Q”功力日漸增長。

　　“禦姐”倒沒用話語去刺陳菩提那可憐的自尊心，反而給了中年男子一粒“衛生丸”。“夫綱不振”的中年男子連忙用咳嗽掩飾自己的尷尬。眾人立刻神遊天外，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好了，既然犬子沒什麽大礙，眾兄弟難得齊聚一堂，加上要酬謝二位神醫。煩請諸位移步前堂，共謀一醉。”

　　李孝恭這是要準備王府夜宴了。

　　“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