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在德姆斯特朗經歷的第一場雨下了很久,直到中午也沒有停,從城堡裡向外望去,能看到無邊的青草都被染上了一層墨色,像是這麽大一塊兒場地都要融化到水裡去一樣。
德姆斯特朗的大船,遙遙地停泊在大湖中,高高的桅杆和收起的船帆統統被雨水澆濕,像是洗了個澡,遠處環繞的群山隱在一片霧茫茫的陰雲之中,還有升騰的白氣繚繞著,如同一片世外桃源。
寧安沒有選擇在校長辦公室裡用餐,他來到陰冷的一樓大堂,和其他留在學校的老師們一同用餐。
德姆斯特朗去年的教職員工,今年幾乎換了一大半,作為校長的寧安當然有權力決定聘請誰,除了佔卜課教授英格麗德之外,其他的教授幾乎全都換成了寧安熟悉的蛇信成員,而英格麗德此刻也不在這兒,她去大加納利島度假,享受假期了。
幾根寥落的火把,在堅硬的牆壁上,靜靜地燃燒著,寧安劃拉著盤子裡的臭魚乾,和洋蔥酸奶拌在一起,起初他還吃不慣這種味道,但兩頓飯過後,已經有點兒愛上了這個他在英國和德國都不曾吃到的“怪異食物”。
“我打賭,霍格沃茨的家養小精靈們,做不出這道菜。”寧安對臭魚乾不吝讚美,叉起一塊兒沾滿了酸奶的臭魚乾,放到嘴裡,輕輕咀嚼著。
“這裡的家養小精靈們,從中世紀開始便在城堡裡服務了,他們一代傳一代,對於當地特色佳肴,烹飪起來得心應手。”
卡卡洛夫停下刀叉,略顯驕傲地介紹著,只有這時候他才會找回一種屬於前任校長的氣勢。
“當然,我最愛的還是這個——”
他輕輕盛起一小杓晶瑩的紅色魚子,放入口中,細細的品嘗後,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幾口冰冷的葡萄酒,桌子上其他人都神色各異的看著他。
“這種臘火腿該配著什麽吃,卡卡洛夫教授?”
芭芭拉的兒子,新任魔法咒語教授,艾德裡安?舍恩似乎對眼前的配菜有些手足無措,他盤子裡放著塊兒巴掌大小的紅色火腿肉,上面淋了一層薄薄的醬汁,看上去誘人極了。
“噢,那個——”卡卡洛夫仿佛來了興趣,“這種臘火腿當然要配上乾脆面片和酸奶油,當然再來一大口阿誇維特酒,就更有滋味兒了。”
艾德裡安點點頭,伸手去夠到了放在小碟子裡的面片和奶油,桌子上響起尖銳的譏笑聲:
“我聽說,卡卡洛夫你有些珍藏的阿誇維特酒,是不是?”
薩曼莎狠狠地撕咬著叉子上的小羊排,狂野的吃相和他美貌的面龐相差太遠,實在是扭曲至極。
“為什麽不拿出來,讓大家一起分享分享!”
卡卡洛夫的面色一黯,略顯憤怒地看著薩曼莎,又盛了一杓魚子,沒有接他的話茬,桌子上的氣氛沉默起來,寧安輕咳一聲,算是帶過了這個話題。
“待會兒跟我來一趟吧,克勞奇先生。”
無論餐桌上發生什麽事,巴蒂?克勞奇仿佛都不怎麽關心,他只是機械地一口一口吃著飯,等寧安和他說話的時候,他才有了一絲反應。
“不必叫我先生了,寧安校長——”他把手裡的刀叉放下,抬頭望向寧安,“曾經的克勞奇已經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長到耳際的灰色頭髮一顫一顫的,曾經梳理的一絲不亂的髮型,如今早已變了個樣,嘴唇上方的兩撮小胡子,也長成了山羊胡,整個人比從前消瘦了不止一成。
“哈,多麽簡單——”薩曼莎又尖著嗓子譏笑道:“和過去優雅地告別——我在阿茲卡班可是聽到不少人都日夜念叨著你的名字呢,
克勞奇先生!”“薩曼莎——”
寧安皺了皺眉,薩曼莎立刻不言語了,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臉上又換成一副笑臉,笑眯眯地對克勞奇致歉,仿佛剛才的話都不是出自他口中一樣,寧安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克勞奇卻對薩曼莎的話充耳不聞,依舊自顧自,機械地吃著盤中的食物。
這頓吵吵嚷嚷的午餐總算是在摻雜著幾絲不和諧音符的過程中,結束了,寧安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他被困在這兒一天了,如果不是外面下雨,他真想去草場上呆會兒。
雖然給自己用個防水咒應該就不會有大問題了,但他不能那麽做,因為英國魔法部的預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寧安很想把帕尼找來好好問問,為什麽把這些預約通通安排在一天,搞得他快要忙不過來了。
“我想知道你過去在國際魔法交流與合作司裡,有幾個死忠心腹?”
寧安靠在辦公桌後的皮椅子上,重重地出了口長氣,一邊揉著額頭,一邊稍顯疲倦地問站在桌子前面的巴蒂?克勞奇。
“心腹?”
老克勞奇歎了口氣,“在我失去競爭魔法部長的機會以後,那些人基本上都散了,如果說一年前,或許……可是,現在……”
他理了理衣領,滄桑地搖了搖頭。
寧安用手撐著下巴,以他慣常的姿勢,半趴在桌面上,看著克勞奇略顯苦惱地說:“那對於雇員們,你還了解他們嗎?”
“當然,這我倒是非常了解。”克勞奇轉而抬起頭,緊繃的表情舒緩了一半兒,似乎碰到了他拿手的事情。
“泰勒?布魯西諾,貪婪的家夥,每天都想著預言家日報上的大獎,魔法部的工資也許根本就不夠他花的。”他如數家珍地說著,
“朱利安?佩奇是個膽小鬼,雖然在計算進出口魔法道具的貿易額上很有天賦,可膽子天生小的很……。”
寧安的面前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張白紙,他手裡握著輕盈的羽毛筆,仔細聽克勞奇說著,不時在紙上畫上一劃,寫點兒什麽。
“……珀西?韋瑟比,還是韋斯萊來著?”老克勞奇撓了撓頭,“啊,韋斯萊,對那一家子紅頭髮的,他和他的家人還真不像,野心勃勃,喜歡同有權勢的人物打交道,不過沒什麽幽默感……”
寧安停筆,用羽毛杵了杵腦袋道:“嗯……珀西?韋斯萊很可能已經不在部裡工作了。”
克勞奇沒有什麽驚訝的表情,只是稍顯疑惑地看著寧安。
“他被懷疑和你的失蹤有關,似乎是接受了魔法部的調查,調查結束之後,還能否保住工作,我是很懷疑的。”
克勞奇點點頭,顯然對他的前任下屬並不關心,繼續數下去道:
“托裡恩?伯德斯……嗯,古老的純血家族,伯德斯家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應該會接任我司長的職位……”
寧安點點頭,這種事過段時間就能知道了,英國魔法部暫時還沒做出決定,但是巴蒂?克勞奇顯然比自己對那兒要了解多了。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來,老克勞奇說的已經差不多了,聽到敲門聲,默默地退到辦公室邊緣,環繞成一圈的椅子上去,坐在牆壁的陰影下,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看到這裡坐著個人,尤其是在外面是陰暗雨天的情況下。
“請進——”
寧安清了清嗓子喊道,過了大約三秒鍾,門被輕輕推開了,帕尼?斯塔爾身後跟著一位頭戴高頂禮帽的巫師,他穿著西裝,胸前扎了條顯眼的紅色印花領帶,一進門先是衝身後的帕尼彎彎腰表示感謝,又三步並作兩步地踩著大理石地面,來到寧安辦公桌前。
“朱利安?佩奇——英國魔法部,國際魔法交流合作司——”
他臉上先是閃過驚訝的神情,仿佛震驚於寧安的年紀,隨後又急忙換上諂媚的笑容,“很榮幸見到您,校長先生——”
寧安眼睛向下瞄了瞄,瞅了眼桌子上的白紙,緩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啊,我也是——佩奇先生。”
他走上前,和佩奇握了握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還不等寧安開口,佩奇急忙說道:
“福吉部/zhang參加了前幾天的晚宴,據說雷奧哈德先生不止一次提起您,很遺憾您當初未能前來,我們也都覺得曾經的那些指控,未免有受到鄧布利多蠱惑的嫌疑……”
“噢,我就知道,你看,早晚有一天這一切都會清楚的,我知道的。”寧安點點頭,抽出魔杖,輕輕抖了一下,兩盞透明玻璃杯出現在桌子上,他打開上午才開瓶的阿誇維特酒,淺淺地倒上兩杯。
“來,不用著急,我們可以慢慢談這些,佩奇先生。”
“那真是太感謝了。”佩奇興奮地結果酒杯,抿了一口顯然被嗆到了,他咳嗽兩聲,不好意思地看著寧安,寧安則釋懷的笑著,伸手問候他有沒有事兒。
“所以……為了撤銷對您之前的指控,還需要您前往魔法部接受一次簡單的問訊,您知道……這是魔法部的流程……一直以來的規定。”
“啊,我當然明白,佩奇先生,請轉告福吉部長,”寧安晃悠著手裡的酒杯,“我會按時前往的,另外關於那筆英國魔法部、德國魔法部及德姆斯特朗魔法學校三方運作的資金合作,我想沒有問題,他可以告訴雷奧哈德部/zhang,這也是我的意思。”
朱利安?佩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愣了足足十幾秒,才恍然回過神來。
“那真是太好了——我是說,感謝您的信任,校長先生,我的看法和福吉先生一致,像您這樣的天才巫師,應當是整個魔法界的財富,我期待著——期待著您在未來給這所學校、還有巫師世界,帶來的榮耀和貢獻……”
他似乎興奮地有點兒不會說話了,寧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輕笑著對他說:
“佩奇先生,不知道你能否告訴我,屆時對我問訊的將會是哪位尊敬的巫師呢?”
朱利安?佩奇臉上露出為難的樣子,他瞬間變得躊躇起來,支吾著,“這我也不太清楚,或許……還沒能決定下來……”
“那麽我有一個請求。”
寧安把酒杯放下,靠在桌子邊緣,有節奏地將十個手指頭反覆重疊並攏在一起,仿佛是做著什麽手指遊戲一樣。
“什……什麽請求?”
佩奇陡然覺得脊背發涼,身上的汗毛似乎都豎了起來,如同這間屋子裡,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盯上他了一樣,他甚至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了行走的腳步聲。
他猛然轉身扭頭看去,真的有人在他身後。
消瘦的身影穿著灰黑色長袍,緩緩從牆壁下的陰影中走出來,他手裡握著根纖細的魔杖,低著頭,頭髮蓋住了額頭,佩奇看不清楚是什麽人,他舌頭打結似的吞吐著問寧安
“校……校長先生?他……他是誰?”
“哦, 他啊,”寧安拖了個長音,“你們應該認識的,他是你的老朋友了吧?”
巴蒂?克勞奇走得近了,面無表情地抬起頭,這嚇了佩奇一跳
“克……克勞奇先生!您怎麽在這兒!”他驚叫道,聲音在寬闊的校長辦公室裡回蕩,“您……您不知道,部裡的人……都急著想要找您……”
看出來老克勞奇的反應不對,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佩奇感到有些慌張,他吐出的每一個詞語,音調都在顫抖。
“好了,佩奇先生。”寧安打斷了他,佩奇後退一步,他夾在寧安和克勞奇中間,沒法同時面對兩人,隻好後撤讓自己側對著他們倆,手不由自主地往西服裡探去。
“唉,在這兒拔出魔杖,對您可沒有好處。”寧安歎了口氣,對著佩奇攤了攤手說:“為什麽不先聽聽我們的條件呢?”
“你……你們想幹什麽……”佩奇仿佛失去了對雙腳的控制,他還在一步步,細碎而緩慢地向後挪動著,盡管所有人都明白,這種後退毫無意義。
“我說過了,請你幫我一個小忙而已,”寧安停止擺弄自己的手指,他看著佩奇,展顏微笑起來。
“我想你搞清楚誰會來進行問詢,然後請你幫我把他給控制住,你覺得怎麽樣?”
佩奇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的腿似乎都在打顫,和剛進門時的表現判若兩人,“您……您說的……控制……是……什……什麽意思……”
“唉,這還要我明說呀,”寧安搖了搖頭,盯著佩奇一字一頓地張口
“你明白的吧,我是指——奪魂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