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召見思氏使者時,都指揮使曹隆、布政司右參議趙南等官員也參與了。出漢王府時,朱高煦隨口叫了他身邊的近侍段雪恨送客。
幾個人來到端禮門樓,曹隆抱拳道:“段姑娘留步。”
段雪恨聽罷有點詫異,她在人前幾乎都沒吭聲,站在大殿上也屬於擺設一樣的人,可這官兒怎麽知道她的姓名?片刻後段雪恨才想起,漢王吩咐她送客時,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段雪恨心道:這些當官的,不僅耳朵靈,記性還真好。
但那布政司趙參議的表現,就讓段雪恨感覺更加意外了。趙參議彎著腰,一臉討好的神情道:“段姑娘可別再送出來了,雲南的太陽大,一會兒把您曬傷啦。”
段雪恨的頭微微一偏,看著趙參議尋思了片刻。她猶豫了一下隻得抱拳回禮,說道:“慢走。”
趙參議趕緊彎下腰,再次回禮作拜:“段姑娘太客氣了,下官告辭,告辭。”
段雪恨目送他們走出門樓,默默地轉身,猶自往王府裡走。就在這時,只見宦官王貴笑吟吟地站在裡面。
“王公公。”段雪恨話少,不過遇到熟人也招呼了一聲。
王貴沒頭沒腦地感歎道:“剛才那穿紅衣裳的大漢,是雲南都指揮使,另一個也是布政司右參議呐!在雲南地面上,除了勳貴,他們是最有權勢的流官了。”
段雪恨沒吭聲。
王貴忽然沉聲問道:“見到達官顯貴在面前彎腰,段姑娘是何感受?”
段雪恨開口道:“他們拜的不是我,是大殿上的王爺。”
王貴聽罷“呵呵呵”地笑了一聲。段雪恨看了他一眼,她其實不討厭這個身材魁梧的閹人;這宦官雖然在笑她,但段雪恨很敏銳地察覺到他並無惡意。
……趙平等俘虜,現在仍被關在漢王府端禮門內的廊房裡。他們一被帶到昆明城,就被關了起來。
他戴著腳鏈,在無窗戶的黑屋裡呆了三天三夜。
這時房門開了,走進來的人卻是那皮膚黑黃的小娘刁雅,實在有點出乎意料。
“刁雅姑娘怎地來了?”趙平眯著眼睛問道,門外的亮光刺眼、讓他的眼睛不太適應。
“有個漢官把我帶到這裡,問了一些話。我打聽到趙將軍還被關著,求了他們讓我見你一面。”刁雅的漢話口音依舊很怪異,恐怕很難改變。
趙平不禁感歎道:“未料在孟養司結交的同僚,卻還記得我。”
這時他動彈了一下,腳鏈發出“嘩”地一聲響。
刁雅一臉擔憂道:“趙將軍真的要被治重罪麽?”
趙平皺眉沉吟片刻,說道:“既然不是被投入大牢,只是被關在漢王府,死罪可免了。”
刁雅又忙問:“那會是甚麽罪?”
趙平搖頭強笑道:“刁雅姑娘勿擔憂,我估計沒甚麽事。在大明朝,律法雖嚴,卻也講情面。”
刁雅的臉上露出了松一口氣的表情。
趙平說的是實話,並非為了寬慰這小娘。他想起以前漢王吩咐他乾的事、有些事只有心腹才能乾,既然如此,漢王肯定是要看在情面上法外開恩。這陣子趙平想了很久,早已斷定,自己只要回到昆明城就死不了。
但是他依舊高興不起來,因為擔憂前程。大明朝開國以來,律法就是律法,並不是完全虛設的;趙平丟城失地、做了俘虜,犯了軍法就算法外開恩,今後升官就難了,舊帳會被武將們拿出來說道。
趙平棄筆從戎,從馬夫乾起,對他來說前程和性命同樣重要!
刁雅似乎並不懂他的心思,聽到趙平沒事,她的語氣也輕快起來:“以前我就聽說,大明朝、昆明城如何如何好,從小就學了漢話。這是我第一次來昆明城,真大啊,還有漢王府,比族老們講的天宮月宮還要漂亮!”
趙平只是聽著,因為心情沮喪,已無甚興致在一個蠻夷小娘跟前吹噓了。
刁雅興致勃勃地問道:“昆明城到處是房子,滿街是人,大夥兒都穿得乾乾淨淨,既不打獵又不種地,哪裡來的糧食供那麽多人呀?”
趙平隨口答道:“有軍民屯田,有糧賦。百姓只要有錢,便能買到糧食,城中的人不須自己種地。”
刁雅問個不停,她一個土司派遣來當差的人,也屬於官吏之列,卻盡問一些很可笑的問題,就像搖身一變、成了小姑娘似的。趙平已經答得有點不耐煩了,但看在她的情誼份上,他才忍了。
或是刁雅這陣子一直說漢話,這時說起話已是十分流暢,“街上常見到人們作揖,漢人真是彬彬有禮。到處都很乾淨,沒有人在街上騎馬亂跑,拿著兵器張揚……”
趙平無言以對,因為刁雅說的東西,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大明朝每座城裡除了官軍、秀才功名的人,一般人根本就不準攜帶兵器,怎麽會有人在大街上拿著兵器張牙舞爪?
刁雅接著說:“在土司那邊,太溫順平和的人,是要被欺負的,大家都尊敬有力氣武藝的漢子。漢人個個都客氣謙讓,可是趙將軍只有一百多人,竟能與數十倍的土司人馬對打,真是太厲害了!趙將軍要是土司的人,不僅不會被治罪,肯定變成英雄好漢了。”
趙平心不在焉地回應道:“打仗又不是比武,光會爭強鬥狠沒用。”
刁雅是個年輕的小娘,雖然皮膚有點黑,但此時的眼睛卻愈發閃亮,“我這幾天在街上看到拉車的、乾活的都是男子,年輕女子都穿得好漂亮。漢人婦人過得真不錯……”
趙平道:“刁雅姑娘才到昆明幾天,你看到的都是面子。”
但刁雅似乎沒有把這句話聽進去,她忽然問道:“大明京師真的比昆明城還好?”
趙平點頭道:“天下財賦聚於京師,其富庶當然不是邊陲府城能比的。”
刁雅問道:“怎麽才能去京師?”
趙平想了想道:“刁雅姑娘是騰衝土人,若是刁氏土人要進京朝貢,刁雅姑娘可以跟著一起去。”
就在這時,房門又開了,一個年輕文官走到了門口。趙平一看,認得此人正是漢王府右長史李默。趙平立刻站起來抱拳道:“拜見李長史。”
李默招了一下手,“把鏈子給趙百戶開了。”
一個士卒走進來,拿著銅鑰匙打開了趙平的腳鏈。趙平馬上走了幾步活動起來。
李默面帶笑容道:“賀喜趙百戶,你可以走了。王爺今早下令,叫長史府修改了護衛軍軍法。從今往後,凡盡職盡責之將士,便是未能獲勝、亦無罪;準許將士在無力再戰之機,投降或被俘,未出賣軍中虛實者,無罪。”
趙平聽到這裡,一臉動容,心道:漢王竟然為了被俘的少數將士,修改了軍法?!
雖然趙平知道自己遲早會被放出來,但眼下正大光明無罪獲釋,當然更能挽回一點面子。他急忙抱拳道:“末將感王爺之恩,多謝李長史照顧。”
李默擺擺手道:“本官只是傳個話,趙百戶請罷。”
刁雅一臉笑意道:“恭喜趙將軍。”
趙平從黑屋裡走出來,長籲了一口氣。他沒有急著回家,先走到了承運殿外,在寬闊的磚地上,猶自單膝跪在地上,對著雄偉的大殿久久執禮。
刁雅一直跟著他,也不知她要作甚。她好奇地看著趙平,又抬頭望著那藍天白雲下巍峨矗立的重簷宮室。
過了許久,一個拿著拂塵的宦官邁著小步向這邊來了。宦官避開趙平跪拜的方向,走到他的側面,彎腰道:“趙百戶,王爺吩咐咱家,叫你去書房見面。王爺說本來想等你歇兩天的,既然趙百戶到前殿這邊來了,就去書房說話罷。”
趙平站起來道:“末將遵命。”
宦官看了一眼刁雅道:“您是那個騰衝刁氏土人?請刁姑娘到行館歇著。”
刁雅點了點頭,指著南邊道:“趙將軍辦完事,可以來找我,我之前就住在那邊的大房子裡。”
趙平抱拳道:“多謝刁雅姑娘相邀,我擇日定來拜訪。”
承運殿東邊的書房,離得並不遠。宦官帶著趙平一路走去,很快就到了。
書房裡除了坐在桌案後面的漢王,還有王斌、韋達、劉瑛三個衛指揮使大將。
趙平走進去,馬上單膝跪地謝恩,朱高煦道:“免禮。你們寡不敵眾、奮力守寨,本就沒有錯。我已下令長史府,盡快撫恤陣亡將士家眷。”
等趙平拜謝站起來,朱高煦回顧左右,爽快地說道,“趙平已經盡力了,就算不改軍法,他是我的人,能有什麽事?”
幾個大將頓時附和著笑出聲來。
朱高煦又道:“我早就覺得很多軍法寫得太重,可真正施行下去也不會動不動就斬,那樣的軍法有啥用,無非就是嚇唬人的。大夥兒都是見過場面的人,誰是嚇大的呀?”
“哈哈……”趙平也跟著幾個大將笑了起來。前陣子堵在他心裡的憂鬱,頓時像一口氣一般,全部都在大笑中吐出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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