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林尋攙住乞丐胳膊，將其扶起，目光則看向那侍者:“準備一個雅間，將你們最好的酒菜上來。”

　“林大人，您該不會真打算請這家夥吃酒吧?以前時候，也有人可憐他，請他吃酒，可……”

　侍者剛說到一半，當迎上林尋那幽邃若淵的眸時，禁不住渾身就一哆嗦，再不敢多言，匆匆折身走進酒樓忙活起來。

　“什麽最好的酒菜，我隻喝曲水流觴。”乞丐嘟囔。

　“好，就喝曲水流觴。”

　林尋心中一歎，挽起乞丐的胳膊，走進酒樓。

　“那人難道是林尋的親友不成?”

　附近圍觀者見此，都不禁疑惑。

　那乞丐混跡在朝天城多年，也被許多人懷疑，他大有來歷，否則，斷不可能活著抵達朝天城。

　可這些年過去，經過人們的多次試探，才發現，這乞丐是真瘋了，道心失守，修為盡失，和廢物沒什麽區別。

　哪怕以前有再大的來歷，可如今也終究是個瘋瘋癲癲的乞丐。

　在這等情況下，林尋卻請他喝酒，自然令人意外和疑惑。

　很快，人們就散去。

　而林尋請那瘋癲乞丐喝酒的消息，也迅速成了城中的笑談。

　而同一時間，寶豐酒樓三層一座雅間內，諸般珍饈美味滿滿羅列了一大桌，美麗的侍者將一壺又一壺曲水流觴呈上來。

　衣衫邋遢，蓬頭垢面的乞丐，雙腳蹲在椅子中，抱著一壺酒就咕嚕嚕一陣狂飲。

　林尋坐在對面，神色複雜。

　在他眼中，乞丐雖渾身髒兮兮的，可依舊掩蓋不住那宛如少年般的眉目。

　情不自禁地，林尋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在涅槃自在天時，見到的那一幕景象——

　轟！

　星空深處，就如被打沉了般，塌陷出一個虛空深淵，狂暴的法則力量轟鳴，彌散出無匹的威勢。

　緊跟著，一道身影從那虛空深淵中走出，瘦削、筆挺、高大……

　喀嚓！喀嚓！

　隨著這一道身影出現，這片星空亂顫，像即將支離破碎似的，大道力量崩壞，陷入混亂動蕩中。

　這一刻，就如一位來自異時空的神降臨於此，僅僅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這片星空似乎都要無法承受住！

　那一道身影走來，每一步邁出，附近虛空就塌陷一片，大道法則就崩碎一片。

　他身影瘦削、筆挺，覆蓋著一種極盡璀璨、絢爛的不朽神輝，化作一圈圈的光輪，映照諸天之景。

　可仔細看，他卻有著少年般的容貌，眉清目秀，穿著一身玄色衣裳，長發隨意披散，一個酒葫蘆被紅繩束縛，掛在腰間。

　唯獨眸子轉動時，彌散出歲月滄桑之氣。

　這一幕，在當年曾給予林尋無比的震撼，就如一道烙印，令他至今記憶深刻。

　後來，林尋才知道，他叫“空絕”。

　是“腰掛吞荒葫，行走大道上，生前渡劫十八世，生後身證不朽業”的空絕。

　是“空前絕後，隻此一人”的空絕。

　是太古最初時，第一個前往星空彼岸的人，被當時的一眾同輩視作‘領袖’。

　才情超絕，無出其右！

　更是方寸之主口中的至交好友，能夠被方寸傳人稱作“師叔”的空絕！

　只是……

　眼前這瘋癲如乞丐，淪落街頭之上的家夥……還是當年那個橫渡星空，足以和師尊方寸之主對峙的傳奇嗎?

　林尋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說不出的酸楚。

　當年的空絕師叔，何等之曠世無雙，何等之傲岸無上?

　可現在，怎會就成這樣子了！?

　“好喝，哈哈，好喝！我已很久很久沒喝過這般美酒了，今日能這般痛飲，就是被罵死也值當啊，哈哈哈……”

　一邊飲酒，瘋癲如乞丐般的空絕哈哈笑起來，神色間盡是愉悅，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般。

　林尋眼神變幻不定，他哪會看不出，空絕的道心，一片空茫茫，毫無靈智。

　此刻的他，的確和神志不清的瘋子沒什麽區別。

　“這些年，你究竟經歷了什麽?”林尋禁不住問。

　可對面的空絕卻不搭理他，自顧自抱著酒壺痛飲，桌子上的珍羞美味，一筷子也沒動，就隻喝酒。

　仿佛，酒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林尋沉默了。

　他想起當年師尊方寸之主所說的話。

　“空絕人如其名，求索空前絕後之道途，只是他太偏執了，在渡不朽之劫難後，自以為已超脫於大道，可真正得享大不朽、大自在……”

　“也正因他太偏執，令其心境遭遇不可預測之劫。”

　“此心劫若不破除，其心境就會不斷跌落，雖空有一身道行，但他的性情、閱歷、記憶則會不斷墜落，返回最初時候。”

　“就好比一位睿智的老人，心境界和閱歷在一夜之間，回到了少年時期。”

　“可他的道行不會消除，這無疑最危險，你可以想象，一個閱歷不足，心性近乎一張白紙的孩童，卻掌握著比帝祖都更強的力量，那……該有多危險?”

　當時，得知這些的林尋都不禁感到震驚。

　這的確匪夷所思，一場心劫，卻讓一位無上人物的心境、閱歷和智慧跌落到最初時候，那麽，他還如何能駕馭其本來擁有的道行?

　若他為惡，諸天都得遭殃！

　最可怕的是，記憶和智慧的消退，則會讓他“六親不認”！

　可如今相見，林尋卻發現，空絕師叔不止是心境、記憶、智慧皆衰退了。

　連那一身道行，都徹底失去！

　起碼在林尋的感應中，空絕的道行皆沒了，和真正的凡夫俗子也沒什麽區別。

　不對。

　應該說，他比凡夫俗子更強一些，起碼，還可以喝下一壺壺蘊含著澎湃靈氣的神釀美酒。

　一般人，可根本承受不住這等酒勁。

　空絕身邊已喝空了七個酒壺，他正打算喝第八壺時，卻被林尋按住手掌。

　“想繼續喝酒?”林尋目光盯著對方的眼睛。

　“嗯。”空絕狠狠點頭，眼神中盡是渴求。

　“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讓你喝個夠。”林尋道。

　空絕憤然道:“這些年，很多人要問我問題，可我回答了，他們卻又不高興，一杯酒也不給我喝。”

　林尋一怔，道:“你放心，只要你回答，我保證讓你喝痛快。”

　空絕急不可耐道:“那你快問，別廢話了。”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林尋問。

　空絕哈哈大笑，“我哪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啊，是酒中仙！”

　林尋皺了皺眉，道:“酒中仙，你是怎麽出現在朝天城的?”

　空絕撓了撓蓬亂的頭髮，道:“我忘了，應該是喝醉的時候來的吧?哎，不管了，只要有酒喝就好。”

　林尋問:“那你可記得此人?”

　說著，他駢指一劃，浮現出一道光幕，光幕中映現出一道瘦削、筆挺的身影，眉清目秀，穿著玄色衣裳，長發隨意披散，一個酒葫蘆被紅繩束縛，掛在腰間。

　與此同時，林尋輕聲道:“腰掛吞荒葫，行走大道上，生前渡劫十八世，生後身證……”

　不等說完，空絕指著光幕中身影腰畔的酒葫蘆，垂涎欲滴道:“這裡邊裝的，定然是世間最好喝的美酒！”

　說著，就抬手去抓。

　林尋眉頭皺得愈發厲害，又問了幾個問題後，這才發現，根本就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心中一歎，眸子中閃過決然之色，驀地釋放出一縷神識，湧入空絕體內。

　半響後。

　林尋失望地收回神識。

　空絕體內，空空蕩蕩，毫無一絲靈氣，也根本沒有什麽玄機可言。

　“喝酒，我要喝酒。”空絕嚷嚷起來。

　此時的他，真的就像一個孩子，一切舉止皆發乎本性。

　林尋道:“你跟我走，我以後讓你喝個夠，不止喝曲水流觴，還喝這天下各種各樣的最頂尖的美酒。”

　“不行，我要等人。”空絕卻搖頭拒絕。

　等人?

　林尋心中一振，道:“等誰?”

　空絕撓頭，眼神惘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要一直等下去。”

　“若等到那人，你打算做什麽?”林尋問。

　“回家。”空絕咧嘴笑道，眼神透著憧憬，就像孩子在渴望回歸母親的懷抱。

　林尋一陣沉默，許久才說道:“師叔，我師尊當年曾說，他日若能見到你，就把你帶回星空古道，因為，您是星空古道的‘開路人’，更是我方寸傳人的師兄。”

　空絕怔了怔，神色變幻不定。

　這反常的一幕，林尋不禁有些期待。

　可讓他失望的是，下一刻空絕就嚷嚷道:“什麽師尊，什麽開路人，有酒重要麽?你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樣，想騙我不讓我喝酒了?”

　林尋長聲一歎，徹底放棄試探。

　他袖袍一揮，將酒桌上的酒統統收起，這讓空絕急眼了，猛地撲上前，抱住林尋的腿，道:“酒，我的酒！我要喝酒！”

　林尋掌心悄然湧現出無終塔， 道:“你若想喝酒，就自己走進這座塔。”

　空絕抬起頭，欣喜道:“你不騙我?”

　林尋點頭。

　“快讓我進去，快！”空絕急切道。

　林尋將無終塔開啟，灑下一片道光。

　就在此時，驀地一陣無形的秩序力量悄然出現在這座房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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