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
兵部尚書杜禮是如今在彭城官職最高的官員,因為皇帝病重,幾乎一切事物都由杜禮代行決斷。
凶狄人兩日前便到了彭城外,卻遲遲沒有發起進攻,這讓憂心皇帝病情的杜禮更是心力交瘁。
“杜老!”平校將軍周荇健步如飛的走進杜禮的公事房。
正在審批公文的杜禮放下手中毛筆,連忙站了起來,急道:“周將軍,情況如何?”
周荇一身連環鎧嗖嗖作響,來到杜禮的辦公案幾之前,喘了兩口大氣才道:“剛得到消息,汾城太守趙智仁大人率兵五千前來勤王,在彭城東面一百裡處遇上凶狄人,趙大人身死,五千援軍全軍覆沒。”
“唉…!”杜禮狠狠的一拍案幾,痛心疾首道:“蠻夷勢強,何以為敵!其他諸侯呢?趙大人為何不與別處援兵合兵一處前來?”
單單五千步卒在平原之地撞上凶狄鐵騎,這無疑就是羊入虎口。
周荇有些失落的搖了搖頭道:“沒有別處援兵,趙大人是目前最大的一支援軍。”
杜禮怒道:“同州刺史華常人呢?據我所知同州府亦有近兩萬帶甲之士,距離彭城也只有三日路程,為何不前來?”
“華常言其同州府出現大量的凶狄遊騎,自保不足,難以救駕。”周荇道。
“一派胡言!你我都知道,如今凶狄人幾乎所有兵力都在這彭城,他同州府何來的大量凶狄騎兵?”
周荇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華常明顯是在推脫,如今卻拿他毫無辦法。
杜禮又道:“還有離彭城較近的豐州刺史孔洪,興源城榮威將軍謝崇公,也沒有消息嗎?”
周荇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些人如今要麽各種原因推脫不來,要麽索性根本不理睬皇帝的詔令。
杜禮雙眼通紅,怒發衝冠罵道:“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周荇見狀連忙道:“杜老您生氣也沒用,還是保重身體吧,如今彭城全靠你支撐著…”歎了口氣又問道:“皇上身子怎麽樣了?”
杜禮聞言有些失落的坐了下來,愁容滿面的搖頭道:“皇上憂心太重,吃不了也喝不下,身子已然一日不如一日…”
“唉….前兩日所議之事可有定論?”周荇問道。
杜禮看了眼周荇,道:“此事皇上態度有所緩和,但卻依然不肯讓步,我等還需竭力勸阻。”
周荇歎道:“皇上怎麽會想到傳位給楊易,會不會…會不會是凝妃在旁邊說些什麽?”
杜禮想也沒想就搖頭道:“凝妃娘娘反對楊易繼位比你我還堅決,她是賢妃,自然能看出楊易根本不適合做皇帝,至少目前來說不能傳位給他。”
“楊易無勢無權,更無威望,他如何能掌管天下?光靠你我幾個老匹夫,根本保不住他。而且如今楊傑在京城自立新皇,如果皇上再把楊易強行架上來做皇帝,那大光就將徹底的一分為二,如何能抵擋虎視眈眈的凶狄人?”
周荇點頭道:“傳位之事關系天下興旺,此事必須從長計議,可是我怕皇上的身體….”
“唉…這也正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正在這時,一個侍衛快步的奔跑進了大堂,聲音沙啞的急呼道:“大人!!大人!!不好啦!!”
杜禮心中一顫,站起身來,凝道:“何以驚慌?”
“凶…凶狄人攻城啦!!!”
“什麽!”杜禮快步走下堂來,來到門口,果然隱約聽得城外殺聲震天。
“凶狄人同時從東北二路發起進攻,攻勢相當凶猛,兩處守城的將軍都第一時間派人來請求援軍!”
周荇也快步來到門口,急道:“杜老,你且去皇上那裡稟報,我立刻上城牆看看!”
杜禮點頭道:“周將軍一定要小心!”
周荇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拱手一拜便出門從侍衛手中接過牽來的戰馬,飛快的往城牆奔去。
“速速備馬,我要去見皇上!”
杜禮也不敢猶豫,連忙命令下人備馬前去見皇帝,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如若戰事緊急,他就勸皇上先行逃跑。
一路狂奔,來到皇帝所住的庭院,杜禮也不顧門口侍衛的阻攔,徑直就往裡面衝,這個時候哪兒還有時間等人稟報再進去。
來到彭城後所有軍政都由杜禮主事,他很清楚現在彭城的大光軍是個什麽狀態,連連戰敗又缺乏糧草補給的情況下,士氣已然跌落到了谷底,如果凶狄人真的在此時發起猛攻,恐怕連半日都堅持不了。
杜禮的行為讓看守的侍衛很是難辦,還好恰巧去廚房取藥的趙貴路過,連忙讓侍衛放杜禮進來。
“杜大人何事這般魯莽?”趙貴急道。
“凶狄人攻城了!我要見皇上!”杜禮雙手緊握道。
趙貴一驚,險些手中的瓷碗落了下去,連忙道:“杜大人速速隨我來!”
皇帝楊祿從酈縣撤回來後,身體一直就沒好過,隨軍太醫診斷為寒氣入體,需要好好調養,不能住在潮濕陰暗的地方。故而當大軍來到彭城後,杜禮就為皇帝尋了一處有閣樓的庭院住下,皇帝住在小閣樓之上,以便避寒去濕。
“皇上!凶狄人攻城了,請速速隨微臣離開這裡!”杜禮人還未上的閣樓,便已經急切的呼喊道。
“皇上…”可是當杜禮上得閣樓時,整個人卻呆住了。
只見兩日未見的皇帝頭上白發更濃,面色已經蒼白的生機全無,躺在床上若非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恐怕已經和死人無異。
“皇…皇上。”杜禮老淚縱橫,“嘭”的一聲跪倒在地。
坐在床榻旁已經守護皇帝五日五夜的凝妃同樣憔悴不堪,看著痛苦的杜禮,憂傷道:“皇上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咳咳…”皇帝虛弱的咳嗽了兩聲,閉著眼笑道:“咳…凶狄人來就來吧,朕跑不動了,也不跑了…”
杜禮哭道:“皇上您可不能有事兒啊,如今天下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你如何能置之不理?”
“咳…咳…朕累了,朕隻想好好的睡上一覺,放下所有一切,安安靜靜的睡上一覺…”
“皇上…”凝妃雖然已經哭過很多次了,眼淚已然止不住的流下來。
皇帝緩緩的睜開眼,溫柔的看著凝妃,伸出手來。凝妃連忙伸手向前讓其握住。
皇帝道:“你隨朕這麽多年,朕從來沒有給過你什麽東西,朕問你,你這一生最遺憾的是何事?”
凝妃淚光漣漣的笑道:“臣妾一生中最擔心的自然是皇上和易兒,如今易兒已然長大能走自己的路,臣妾亦能安安靜靜的伴在你左右,我已經很滿足了。”
“二十年多前,你從蜀地被選入宮時的場景,朕還記得很清楚,幾百個秀女當中朕一眼便看到了你。”皇帝笑道。
凝妃道:“臣妾亦記得當初皇上說蜀地人傑地靈,隻歎沒有機會去走上一朝。”
“是啊…我大光萬裡江山,只可惜朕也沒有機會再去看看啦…”
“皇上…”
皇子握了握凝妃的手,道:“你隨朕二十多年,我記得你曾經請奏過想要回蜀中探親,那時候易兒的病也未好,朕擔心路途遙遠,你們母子兩經不起波折,也就將事情擱置了下來,如今帝都你們是萬萬回不得的,便回蜀中去吧。”
凝妃想要說話,皇帝卻道:“趙貴,取紙筆來。”
“皇上…”杜禮見狀想要說話。
皇帝輕輕擺了擺手道:“杜卿莫慌,朕知道你們說的都對,易兒現在確實不適合繼承大位,但我欠了他們母子兩一輩子,只希望朕走之後他們不要再受到傷害。”
杜禮不解,皇帝又道:“你替朕擬詔,冊封九皇子楊易為蜀王,允其封地內建府自治,為皇宗正統,蜀中一並大小官員可聽其調令。”
“皇上,您這是…”杜禮疑道。
皇帝道:“朕知道易兒想要入主蜀中困難重重,朕也只能為他做到這些,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去爭取….”
“臣遵旨…”杜禮痛苦拜倒,亦知道皇帝此時還能保持清醒沒有強行傳位給楊易, 已然算是做出了最大讓步。
給楊易一個空頭銜的蜀王王爵,至少不會引起天下大亂,大光分裂,未來楊易能在蜀中翻江倒海還是從此沉寂,那只能看楊易他自己了。
杜禮接過趙貴遞上來的筆墨紙硯,寫好封王遺詔,皇帝簽字畫印,杜禮也代表中樞閣蓋上了自己的印璽,這份封王詔亦算是正式生效。
見杜禮小心翼翼的收好詔書,皇帝總算欣慰的笑了,隻覺得從來沒有如此輕松過,腦海中仿佛看到了自己這一生,牆壁上那副大光的江山圖越來越遠,直到已經看的不太清楚,耳邊凝妃等人呼喊自己的聲音也逐漸變小,小到了細不可聞。
皇帝模糊中看到淚流滿面的凝妃,握住她的手想要用力一些,可是無論他如何使勁,自己的身子卻猶如不受控制一般,飄然遠去,漸行漸遠….
最終,皇帝還是放棄了,並沒有太多痛苦的緩緩閉上了眼,一滴淚水沿著白色的發髻靜靜的落了下來。
“別了,我的江山,我的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