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壓根就不存在反登陸作戰的概念。就算平時有防范海盜靠岸侵襲的例子,也遠不能和正規軍隊大規模登陸可以相提並論。因此,也不能怪那些朝鮮兵卒一看到海面上出現浩浩蕩蕩地明軍船隊,就嚇得落荒而逃了。
駐守仁川的軍隊中,自然也有滿清軍卒,大概在五百人左右。這些滿清兵卒駐扎在這裡,震懾那些朝鮮的海盜、反賊,那是沒問題的,可看到密密麻麻地明軍從船上下來時,其表現就和朝鮮兵卒差不多了。
於是,在通往漢城的路上,上千人之多,毫無章法,沒有建制,全在比賽跑步。
這其中,有戴著鬥笠的朝鮮軍卒,也有頂著尖頭的滿清軍卒,全在撒開腳丫子跑。落後的那些人,不管是什麽人,跑著跑著就開始丟盔棄甲,減輕重量,試圖超過同伴。
滿清和朝鮮軍卒,在這時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門心思就想著快點逃離仁川。
如果在以往的話,朝鮮軍卒那有這個膽子和滿清大人們搶路,要是有可能,都會盡量避開一點,免得被白白差遣了;而滿清軍卒要是在以往的話,也絕不會容許朝鮮軍卒來和自己搶路,更不會容忍自己吃朝鮮軍卒的灰。
然而此時,他們誰也沒顧上這些,一個個都跑得很和諧。就猶如災難來臨之時,不管是老虎獅子,還是兔子綿羊,全都成了難兄難弟,一起倉皇而逃。
道路兩邊,是一片片地糧田。
田間地頭上,一隊隊的朝鮮軍卒在巡邏著,更有朝鮮官吏在喝斥著:“殿下嚴旨,糧食收獲之前,絕不容有失,否則,本官要是有事,你們這些賤人也跑不了。都打起精神,小心看好了,更不能監守自盜……“
“大人,有動靜!”有兵卒連忙提醒。
動靜確實有點大,馬蹄聲隆隆,從視線的盡頭冒了出來。
“看什麽看,想偷懶麽?”朝鮮官吏轉頭看了一眼,大聲喝道:“大清軍爺過來了,都給本官精神點,否則仔細你們的皮……”
“大人,好像不對啊!”有兵卒再次提醒。
朝鮮官吏看都沒看,厲聲喝道:“有什麽不對,這裡只有大清軍爺有馬,都給仔細了……”
“不是,大人,真不對,大人自己看看!”
朝鮮官吏看到這些手下一個個臉上都露出詫異地神情,便好奇地轉頭看去,卻見官道上,有幾十騎快馬飛馳而來。他也沒說錯,騎馬的確實都是大清軍爺,可問題是,這些大清軍爺一個個都是惶恐不安地,瞧都不瞧他們,奔馳而過……
“大人,小人怎麽感覺……怎麽感覺有點像敗兵呢?”
剛才疾馳而過的那些滿清軍爺的情況,他們都很熟悉,一個個都感覺錯不了。
“丟盔棄甲?”朝鮮官吏的腦中也閃過這麽一個念頭。
不過他們糊塗了,這幾年來,大清軍爺們一個個都是大爺,在朝鮮這片土地上稱王稱霸,打得反賊只能偷偷摸摸地搞點事情,怎麽就會有如今這種情況的發生呢?
“從仁川方向過來的,不會是海嘯了吧?”有人提出了猜測。
不過他的話音一落,就有人忽然失聲喊道:“難道是天軍?”
天朝上國的軍隊,也就是明軍,在朝鮮這邊,就有人稱呼為天軍。
這一聲喊出,頓時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就在這時候,就看到官道的遠處,塵土滾滾,壯觀的一幕出現了。
在他們的目瞪口呆之中,得到了消息,說是無數的天軍在仁川登陸時,這些人也一哄而散,跟著跑了。當然,也有的軍卒卻是臉上透著歡喜,
不往漢城跑,而是四散而跑。如果這時候,有人能注意觀察的話,還會發現有的朝鮮軍卒就散在田地裡,揮舞著手中的腰刀之類,趁機收些糧食。
明軍在仁川登陸,前來攻打漢城的消息,雖然越來越多的軍卒四散而逃,在短短地時間內,便以極快的速度傳開了。
漢城王宮,多爾袞此時卻在擺宴席,人員除了多鐸和阿濟格之外,還有他們手下的高級將領以及光海君和他手下的那些高官。
對於他們來說,多爾袞擺宴席是很少見的事情,而且以多爾袞的身份,沒有人敢不來。雖然沒有記憶中的那麽豐盛與熱鬧,可相對這幾年來說,這次的宴席算是很不錯了。甚至在場地的中間,還有滿洲族女人在翩翩起舞。
多爾袞此時坐在主位上,忽然,他拍拍手後又一揮手,示意那些舞女退下,他舉著酒杯站起來笑著說道:“從明日開始,就要收獲糧食。預祝糧食能有個大豐收!”
其他人一見,也立即紛紛跟著站了起來,舉著酒杯,慶祝明天收獲。
“虧得主子英明,以後奴才們再也不用餓肚子了!”鑲白旗的滿清頭目開心地恭維道。
“我們朝鮮在殿下的治理下,必定蒸蒸日上繼往開來!”吳達濟代表朝鮮官員,帶頭拍馬屁。
……
聽著這些奉承多爾袞的話,多鐸感覺有點熱血沸騰,難以自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拍著胸脯笑著說道:“我們在平壤集齊了北部人馬,總能抵擋明軍一陣,等糧食收上來後,我大清勇士能吃飽喝足,那個時候,明狗盡管放馬過來,我多鐸第一個衝上去宰了他們!”
“對,貝勒爺說得沒錯,這幾年來,不是我們戰力不行,完全是因為沒有糧草,要不,哪裡會輪得到明狗囂張?”趁著喝得高興,又有鑲白旗的滿清頭目大聲附和道。
正白旗的人也不甘落後,大聲說道:“主子,奴才願為前鋒,殺回遼東去!”
“對,殺回遼東去!”
“殺回遼東去!”
“……”
這個時候,遼東失陷的事情,在滿清上層都是確認了消息的。他們有點不敢相信遼東滅亡的那麽快,私下討論,覺得還是沒有糧食鬧的。也因此,如今他們即將要有糧食,這底氣就又上來了。
多鐸聽到這些,忽然心中一動,當即把酒杯往案幾上猛然一丟,大步走到場地中間,而後大聲說道:“諸位,諸位,且聽我一言!”
他的面子,沒人敢不給,同時也都好奇,紛紛想知道他這麽個陣勢,是想說什麽?就是多爾袞,也是有點好奇的。
就見多鐸看到場面安靜了之後,便抱拳向多爾袞大聲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哥哥您即為皇太弟,便是名正言順之我大清之主。臣弟懇請殿下登基為帝,鼓舞我大清士氣,明軍敢要來犯,必擊潰之!”
有糧食能吃飽,這士氣就能提高不少,而後大清又有皇帝,這肯定又能提高士氣,這對於抵抗明軍來說,確實是可以利用的一點。
多爾袞這次沒有馬上拒絕,而是在沉思著。其他人一見,立刻紛紛跟進,全都勸諫多爾袞登基稱帝!
“殿下,貝勒爺所言極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殿下登基,名正言順,順天意,得民心!”
“……”
甚至連渾渾噩噩的光海君,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對於他來說,多爾袞登基稱帝,總要好過野蠻的多鐸和腦殘的阿濟格。
一時之間,殿內擁護多爾袞登基稱帝的呼聲,一下就達到了高潮。
場面之熱烈,就算是一向沉穩的多爾袞也心動了。他站了起來,掃視著眼前一張張熱切地臉,思來想去,感覺自己不管是否登基稱帝,明軍終歸是來攻打朝鮮了。既然這樣,登基稱帝,其實也就沒有多少顧忌,還能極大地鼓舞大清軍卒的士氣。
這麽想著,他便一伸手示意,頓時,大殿內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盯著多爾袞,眼神中帶著期望之色。要是多爾袞登基稱帝的話,他們這些人都是有功勞的,封賞也肯定少不了。
多爾袞心中已有了決定,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開口說話之時,忽然外面傳來了不小的動靜,喧嘩聲很響。
頓時,外面傳來的動靜,一下打破了殿內正在積攢起來的隆重而激動的氣氛。多爾袞還未出口的話,也一下卡在了嗓子眼裡。
多鐸看到多爾袞轉頭看向外面,他不由得很是惱怒,也轉過身去,大聲喝問道:“哪個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
其他人也很惱火,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要在這個時候來打擾啊!他們紛紛轉頭,看向外面,一個個地臉色有點不好看。
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外面的喧嘩聲卻是越來越大,而後有一名大清將領,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轉過照壁,往殿內衝了過來。
殿內眾人基本都認得這人是王宮輪值侍衛統領,負責宮門處的守衛。他竟然如此驚慌失措,該不會真是出了天大的事情吧?
還沒等他們想點什麽,那侍衛統領就衝進了大殿,不過由於驚慌失措,在進殿門時,被門檻絆倒,直接撲了進去,幾乎是五體投地之勢。
多爾袞見此,心中“咯噔”一聲,隱隱有不好的感覺,也不顧威儀,大步上前,厲聲喝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他相信,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自己的這個親信不可能會這麽驚慌失措!
那人倒在地上,也不管了,就順勢趴著,用惶恐而急促地語氣大聲稟告道:“主子……主子,明軍……明軍來了……”
“什麽?”多鐸一聽,馬上厲聲喝問道:“平壤守軍又是不堪一擊,沒擋住明軍?”
從之前的軍情奏報上看,這個時候,從遼東通過鴨綠江的明軍,應該是到平壤一帶了。漢城這邊的計劃,是要北部兵力借助平壤這座大城,抵擋明軍幾日的!為此,一大早就開始為防禦做準備了,按理來說,不可能被明軍一鼓而下的。
聽到多鐸地喝問,在場的這些人基本都吃了一驚,心中紛紛想著,肯定是這事,要不然也不可能驚慌成這樣!
然而,他們才想到這裡,就聽到那地上趴著的侍衛統領驚慌地回答道:“不……不是,明軍在仁川都護府登陸,是在仁川由海上而來……”
“什麽?”多爾袞聽得大驚失色,上前扯起親信的衣領,厲聲喝問道,“明軍從仁川登陸了?多少人馬,什麽軍隊,具體情況如何?”
仁川離漢城都不到五十裡,軍隊行進,就是一日路程而已。明軍竟然會從海上來,在這個地方登陸, 這簡直是一把尖刀,一下就插到了大清的心臟處!
大殿內的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嚇到了,甚至其中有幾個人,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這其中,就包括了光海君。
“據逃回的仁川守軍稟告,說明軍至少上萬人,打著的旗號,是明國新軍!”侍衛統領不敢看多爾袞的眼睛,向下看著回答道,“海面上全是明軍的船隻,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
如果給多爾袞一個選擇的話,他最不願意選擇的敵人,就是明國的新軍。這支軍隊,他雖然沒有直接打過交道,可多鐸在金樸鎮就是被這新軍伏擊,遼東蓋州,皇太極禦駕親征,敗於新軍之手。到後來,更是在虎皮驛,喪命於這支新軍手中。可以說,這支新軍是明國最為強大的軍隊,沒有之一。
因此,多爾袞一聽之下,那手再也握不住侍衛統領的衣領,松開之後,喃喃自語地說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新軍怎麽可能會突然在仁川登陸呢?”
大殿內,靜悄悄地,所有人,一個個臉色慘白,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絕望之意說道:“孤知道,孤知道,明軍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對,肯定是這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要論漢語的水平,朝鮮君臣甩滿清這些奴酋幾條街,因此,光海君對於中原的文化典故,也是順手粘來,一張嘴就得到了結論。
眾人一聽,都回過神來,多鐸更是異常憤怒地吼道:“怪不得明狗一直拖拖拉拉,原來是為了麻痹我們,虧了我們以為平壤能擋住明狗一陣!那些明狗,真是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