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喬遠所舉的例子,就是讀書人的例子。這個只要是大明人,自然都能知道。
他認為,讀書和出海很相似。比如說讀書成進士的,在讀書人中能有幾個人?有十之一二麽?那些讀了一輩子書卻一無所獲的人,窮困潦倒,就說讀書誤人,難道事情真得是這樣麽?現實卻是人人都喜歡讀書,就是因為讀書有可能會中進士,從而出人頭地。
由此類比,出海也是一樣,有發家致富的前景,雖然有危險,但還是人人都願意去。所以不要拿這樣的例子當借口來禁海,這並不妥當。開海的話,就算有海盜,最多劫一兩艘船,危害就止在一兩艘船上。可一旦禁海,這些海盜就登岸來劫掠,那危害有多大,會有多少人因此受難,這根本就不能比!
何喬遠在奏章的最後,舉了宋時開海的例子。說市舶司當時設在泉州,有三十多個國家過來通商,空前盛況。當時的郡守還會為他們祈福,保佑出海平安。朝堂朝野,都讚同這事。也因此,宋一代就不怎麽缺過錢。後來宋滅亡,也不是因為開海禁的原因。
看到這裡,崇禎皇帝不由得看了溫體仁一眼。這一段和當初溫體仁在早朝上的慷慨陳詞如出一轍,難怪溫體仁看到這份奏章後,會藏在袖子裡,找機會給自己禦覽了。
他如此想著,便繼續看奏章的最後。
何喬遠又從另外一個方面說了禁海的危害,強調福建多山,交通不便。沒有了海運,只能陸路挑運,使得福建物資匱乏,且這還是小事。他說如今的天下,做生意已成大利,很多人都在經商了,所謂今日天下人無所不為行賈,說吳越的生絲是夷人最喜歡的東西,他們自己則擅長織造,如果沒有了生絲,他們也就沒有了原料;他們還喜歡江西的瓷器等等。
何喬遠最後說大明現在都是用錢的時候,特別是在北方,要對付蒙古和建虜韃子,更是需要好多錢;而在西南,則有很多好東西堆積在那裡賣不出去,也就無法換成錢。他們沒錢也要造反。這些事情的發生,都讓大明需要更多的錢。
有這麽好的機會擺在這裡,何喬遠希望朝廷重視,重開海禁,為大明之福也!
崇禎皇帝看完,雖然覺得奏章中有個別地方的觀點或者論據並不妥當,但總體而言,這份奏章是給了他很大的驚喜。
崇禎皇帝手中拿著這份奏章,並不放到禦案上,看著溫體仁,帶著點微笑問道:“溫卿怎麽看?”
“陛下,臣以為,此奏章所言極有道理,臣附和之!”沒有意外,溫體仁的表態就是讚同。
而後,他稍微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補充道:“臣在年前早朝所言,傳到閩地,何侍郎聽聞,甚是心喜。前些天時,欽差徐尚書更是出手乾預海賊李魁奇立斬之事,變更為押解京師。他以為是臣在這事上出了力,因此又寫了這份奏章,讓人送到京師來。”
溫體仁說到這裡,便停住了。他是聊天群中的人,當時就有關注那個水上飄和崇禎皇帝的互動,因此,他一下就知道徐光啟那事是誰的意思。對於這樣一個海盜,皇上並不殺他,反而是要費周折押解來京師,這已經很明白地傳遞了一個信息。
也因此,他對這份奏章有很強的信心。如今地方上也有官紳,雖然是告老還鄉的鄉紳呼應自己的開海之舉,還是熟悉海事的,這就大有作為了。
崇禎皇帝聽得微微一笑,他知道以溫體仁的精明,肯定也猜出來,徐光啟那事是自己安排的。於是,他就問道:“那李魁奇可曾押解到京師了?”
對於這事,
溫體仁雖然貴為首輔,可和他有關,自然有操心。因此,他馬上就奏道:“回陛下,海賊李魁奇在今日早間押解到京,如今關押在刑部大牢。”崇禎皇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當即下旨道:“押他來,朕要見見。溫卿也聽聽。”
“遵旨!”溫體仁自然沒有意見,心中欣喜,立刻回奏道。
過了沒多久,四名東廠番役就押著一名戴著手鐐腳銬的矮壯黑漢子進殿了。
這漢子就是李魁奇,之前被押解進京時,路上聽劉金生說,是他買通了一個朝中有關系的人才把他救下。至於進京後的事情, 他讓李魁奇放心,一定不惜代價繼續重金賄賂那人,肯定能把他救出去。
此時,才關進大牢,就有東廠番子來提他,更為關鍵的是,還提到紫禁城來了,這讓他相當吃驚。
他有點納悶自己那義子到底賄賂了誰,能量如此之大,這是驚動了皇帝?他有點摸不準,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的命運到底將如何?
就算他曾是縱橫海上的一代海盜,可這進了皇宮後,那心就很是忐忑。這其實不管他是生是死的事情,而是他說到底還是一個遠在福建那邊的老百姓,如今這殿內可是大明皇帝。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威嚴的符號。
一進了殿,甚至都不敢抬頭看,便跪了下去,按照傳聞中的方式,山呼萬歲。
崇禎皇帝見他跪那麽遠,不由得有點搖頭。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物,見到自己也緊張了。他明知故問道:“你就是李魁奇?”
聽著聲音有點年輕,讓李魁奇有點意外,不過他不敢多想,低著頭連忙回答道:“草民……罪人是李魁奇。”
“朕問你,如若朝廷開海禁,朝廷獲利多否?最大的阻礙是什麽?”崇禎皇帝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兩個問題很重要,最了解情況的,最具權威性的,應該就是這些縱橫東南海上的大海盜了。
李魁奇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不是問罪於他,反而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他驚訝之極,當即忘記了一切,抬頭看向聲音來處。發現年輕的皇帝正看著他,邊上還有一名穿緋袍的老頭也在看著他。
“啊……這……”一時之間,李魁奇有點不知道怎麽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