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面對戰爭的時候人們本能的感到恐懼,讓人誤以為所有人都是弱者。
其實這是一種假象,人的本性是各不相同的。
這一點在徹底釋放之後的瘋狂中,人間百態便展露無遺了。
耿仲明、孔有德和毛承祿三人率領的隊伍都安全的返回到城裡,之前士兵們的恐懼消失一空,在身後城門關上的一刹那,幾乎所有人都癱瘓在了地上。
但,他們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人臉色慘白直到現在還在打哆嗦,有的人一臉興奮,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光芒,甚至還有人把玩著從敵軍那裡獵取回來的首級;有的人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嚶嚶哭泣,而有的人,則是扶著城牆大口大口的嘔吐。
“起來,都給老子起來。”孔有德握著刀,走進亂七八糟倒在地上的人群中,一腳一個小朋友,一邊使勁的踢打,一邊大吼:“娘的,哭什麽哭,你爹死了還是你娘死了,閉嘴,站起來,還有你,再吐老子把你的舌頭給你割下來,笑,笑,好笑麽?”
“列隊!”
孔有德倭刀向著天空一舉,士兵們很快的便聚集在了他的麾下,一個個按照平時訓練的樣子開始列隊。
“報數!”
“一,二,三……”
少了十三人!
孔有德表面上臉色鐵青,可內心裡卻樂開了花兒?
夜襲一次,斬首三千有余,而自己這邊只是折損了十幾個人而已,這已經算是非常的逆天了。
“誰沒有獵取到首級?”孔有德陰沉著臉:“出列!”
頓時便有大約一百多人出來,都低著頭,不敢看長官的怒火。
“好啊你們,竟然敢不聽號令!”孔有德冷冷的走到他們前面,道:“各小旗,將這些人的名字記錄下來,所有人二十軍棍,不過這幾日要守城,軍棍暫且記下來,若守城期間表現優秀,便可以將功折過。”
“是,大人!”營中各小旗官大聲回應。
“誰的武器丟了,出列!”孔有德喝聲如雷。
頃刻之間又有六七個人站了出來,手上空蕩蕩的沒有刀具,不過背後都掛著頭顱。這些人有的殺人之後心亂如麻,將首級綁在身上就跑,將倭刀忘在了敵營,有的是在回返的路上丟失,還有的是被敵人奪去。
“武器是什麽?”孔有德又開始訓話:“武器是咱們的手,是咱們的眼睛,是在們在戰場上吃飯的家夥,說句不客氣的話,武器就是你們的性命。這次偷襲敵營,有一十三名兄弟沒有回來,你們知道他們為何沒回來麽?
他們或許和你們一樣丟了自己的武器,被敵軍斬殺,或許是因為自己膽小,臨陣的時候不敢和敵方士兵對陣,所以才被斬殺,當然了,也有可能是被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給綁住了,對於這種人,本將就送他們兩個字:小羊!
咱們是狼,不是羊;咱們上戰場是要吃人的,而不是給人吃的。你們倒好,上了戰場之後便丟失了自己的武器,丟失了自己的爪牙!
嘿嘿,今日你們都斬下了敵人的首級,也算是立了功的。不過,嘿嘿,總督大人說過,咱們手中的刀乃是百煉寶刀,放在市場上哪一把不得十兩銀子往上,本將也不為難你們,丟失了倭刀的,每個人罰半年軍餉。”
“啊……”
聽到要罰軍餉,這些人頓時抬起了頭。
苦哈哈當兵是為了啥,不就是為了一個月那一兩銀子養家糊口麽?
“啊什麽啊?”孔有德怒道:“丟了刀不讓你們賠償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才罰你們六個月六兩銀子而已,這就心疼了?沒用!”
其實孔有德也不知道這些刀的具體價格,如果他知道當初保國公世子朱國弼的那把倭刀是花了五十兩銀子購買而來,卻還是遠遠不如歸德府這些倭刀的時候,恐怕會一氣之下罰他們兩年的俸祿。
一炷香的時間,三個隊伍集結完畢,就列隊在西城門內的場地上。
蘇白衣一步一步的走下來,三名將領走上去,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散開。
“總督大人,我等不負眾望,夜襲羅汝才大營後全身而退。”
耿仲明拱手稟報。
蘇白衣眸子微微一瞥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士兵,黑暗中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股血腥味來推測,經過這次血的洗禮之後,對他們來說試一次很不錯的升華。
“損失如何?”蘇白衣淡淡的問道。
耿仲明再次拱手:“稟報大人,這次夜襲賊營,咱們有二十九名兄弟沒有回來,還丟失了四十四把刀,一百二十人受了輕傷,六人受了重傷。”
“殺敵多少?”
“其余死於火光中不算,被割級帶回來的,共有三千零六十!”
“好!”蘇白衣一擺手:“每級賞銀二兩,所有出戰的兄弟們,每人多發一個月的餉銀,另外,明日早上殺豬取肉,好好犒勞他們一番。”
“是!”耿仲明三人拱手。
蘇白衣自然知道朝廷命令一個首級獎賞五十兩銀子的規定,可那是對於斬首敵方士兵來說,並非是這些流民,所以他給出的價格便低了一些。
主要原因是,他不想將自己的軍隊培養成一支只知道割級報功的軍隊,如果是那樣的話,天長日久必然會發生殺良冒功的事情來。
想要培養軍隊的戰鬥力,要先培育他們的各種感情,包括:愛國之情、兄弟之情、親情。從這幾個方面洗腦從而讓他們死心塌地才是正門。割級報功這種軍隊制度或許一時之間效果良好,但是長久下來確是走上了邪路。
“各代千戶,將兄弟們領回去,好好的休息一晚,明早五更便要換班守城。”三人吩咐一番,自有代千戶領著士兵們回營地休息。
毛承祿三人隨在蘇白衣身邊再次上了城頭,耿仲明大大咧咧的問道:“總督大人,你要不要親自驗下首級,咱們也好朝朝廷報功請賞。”
“不用了!”蘇白衣搖搖頭道:“事急從權,你們明日去驗一下,分別記錄軍功,這級也不許保留,驗完之後即可銷毀,用烈火給我燒成灰渣子。”
內城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蘇白衣可不想給各種傳染病、瘟疫留下滋生的溫床。
……
鐵路三位軍帳中,三千經歷過夜襲的士兵此刻精神狀態都恢復的差不多了,剛剛或許害怕、或許惡心、或許緊張。
現在都變成了興奮。
他們沒有想到,就這麽出去跑了一圈,殺人割級竟然這麽簡單,回來之後不但被總督大人賞了一個月的餉銀,而且每個級還能賣二兩銀子?
劉二牛摸著身後那個女人的首級,心裡突突突的直跳。
加發一個月的餉銀,然後這個級再換二兩銀子,這加一塊就是三兩了。三兩銀子啊,我的天呐,那可是一畝上好的水田,我一夜竟然掙了一畝上好的水田?
此前劉二牛是忐忑的,可是現在,他心中的害怕全被驅除出去,取而代之的是興奮,他甚至邪惡的想到:當初殺那女子的時候,旁邊似乎還有個老漢,看起來毫無反手之力,早知道一個首級能換二兩銀子的話,我就多殺一個了。
想到這裡,他眼熱的看向大帳中另一個方向,那裡有自己的老鄉賀善存,賀善存也是夏邑人,二人住在相鄰的兩個村子,賀善存在賀集,劉二牛在前街。
之所以眼熱的看著賀善存,是因為自己這個高個子老鄉竟然走了狗屎運從戰場上帶來了三個級!
六兩銀子啊!
“二牛哥,你就出去跑了一圈,就掙了三兩銀子?”旁邊一個小個子羨慕的看著劉二牛,眼中閃現出一絲熱切來。
這個小家夥叫做楊大忠,和他也是同鄉,實際上楊大忠現在才十四歲,當初因為年齡不夠可又實在想得到二兩銀子的安置費,他便虛報了年齡來參軍。
“死了二十九個人呢!”劉二牛深吸一口氣,有些愣愣的坐在地上,他不知道那二十九個人的人命去換取這些首級到底劃不劃得來。
“那算啥!”楊大忠可惜的道:“不就才二十九條人命,你們每人弄了一個級回來,這得多少銀子!二牛哥,當初我爹給族裡的人打死的時候,他們才賠我們家幾個錢?族長就給我娘一匹布,一匹布啊,二牛哥,二十九個人算啥!”
“楊大忠,走了,快點,城頭換防了!”後面小旗官大喊。
楊大忠心裡一喜,道:“二牛哥,我去守城了,運氣好老爺們再讓咱出城偷襲,我肯定多弄幾個人頭過來。”
……
城頭上,袁可立在兩名老仆的攙扶下,顫巍巍的來到蘇白衣面前。
蘇白衣大吃一驚,道:“袁老, 這大半夜的您怎麽來了?您身子不好,守城有小侄我看著就行了!”
“哎……”袁可立一擺手,臉色凝重的道:“老夫沒事,就是過來看看。”
“去給老尚書搬個凳子來。”
“胡說八道!”袁可立吹胡子瞪眼,指著蘇白衣道:“你小子就不是個帶兵的料,這守城的關頭,兄弟們都看著呢,老頭子我憑什麽能坐在城頭?”看蘇白衣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他又搖了搖頭道:“算了,不說這個,剛剛我聽說你們夜襲了羅汝才的大營?”
“是,這都是孔有德他們三人的主意,所幸全身而退!”
“好,好,好!”袁可立摸著胡須,朝三人讚賞的看上一眼,又撇了撇遠處羅汝才的軍營,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既然如此,今夜何不再襲賊營?”
“再襲?”耿仲明驚疑不定的看著袁可立。
袁可立縷著胡須道:“不錯,你們想不到,羅賊更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