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畢竟是朝廷的三品大員,蘇白衣本身和沈家也有不小的“淵源”,所以就親自出馬,在三院的客廳中接待了這位沈家的掌門人。
沈政身穿藍衫,個子不高不矮,整個人的體型略微偏胖,看到蘇白衣之後很是恭敬,絲毫不敢怠慢的行了個禮,有些戰戰兢兢。
按道理來說,沈政是沈家的子侄,父親沈鯉更是前內閣次輔,蘇白衣雖然最近得寵,可也不用這麽上杆子巴結。
但形勢比人強,今日他還真的不得不來。
母親大人在家又哭又鬧,還不是為了家裡的那個不爭氣的嫡孫沈廷諭麽?
“沈大人別來無恙?”蘇白衣對沈政沒啥好印象,但同樣也沒有太苛刻的印象。
當初他在沈府裡做先生,後來被沈政辭退攆了出來。別人都以為蘇白衣受了絕大的屈辱,其實不然,在他看來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就是被老板辭退了麽?上輩子咱也沒少辭退別人好吧。
老板看不上你想要換人的時候大家一拍兩散,而且沈府也沒有虧待自己,畢竟走的時候還給了一筆頗為豐厚的補償金,整整三百兩紋銀啊。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蘇白衣認為沈家還是一個不錯的老板。
“勞蘇大人記掛,沈政安好!”沈政恭恭敬敬的又朝他行了個禮。
蘇白衣道:“別這麽客氣,沈大人坐吧!”又看著外面喊了一句:“上茶!”
外面新來的丫鬟提溜這一個茶壺進來,幫蘇白衣和沈政各衝了一杯香茶,然後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只是在退出去的一瞬間,那丫鬟卻抬眼看了蘇白衣一下,媚眼中好像有春光融化了一般,讓措不及防的蘇白衣渾身猶如電擊。
你措不及防的騷,閃了老子的腰!
對此,他也只能無奈的一笑!
自從府裡增添了下人之後,蘇白衣整個人都感覺怪怪的,無論走到哪裡,府裡的丫鬟也好仆人也好,看他的目光就像老虎看一隻小綿羊,三十年的寡婦看一個俊俏的小後生。
蘇白衣有種一不小心就被家裡下人吞到肚子裡然後渣滓都不剩的感覺。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懷疑周士樸是不是哪根神經不對故意給自己找來幾個騷蹄子,後來慢慢了解才發現是個天大的誤會。
確實是個天大的誤會!
不知道什麽時候,蘇家大院開始有一個流言,說只要下人做得好,得到了老爺的賞識,那分分鍾就能奴隸翻身把歌唱,傭人一樣能夠變成主人住進蘇家大院的內院。
這話不但在蘇家流傳,就是歸德府的人也都知道了。
這幾日不停有人帶著俊俏的女兒來蘇家問詢可要收丫鬟!
蘇白衣只能鬱悶無比!
說來說去,還都是將春煙、李晴兩個丫頭認作義妹之後提成了蘇家的主人引起的。
一個小小的事情,傳到外面人的耳朵裡就變了味道,而且還產生了蝴蝶效應。
直到現在為止,蘇白衣才認識到一個問題:在這物資極度匱乏的大明朝底層,自己作為一個上位者,一言一行的影響力是何等的巨大,甚至大到可以引領時代風潮的地步。
他也有些明白為何“楚王好細腰”,然後就能宮中多餓死了。
除了宮中,恐怕民間也有不少餓死的吧?
“沈某有眼不識金鑲玉,當日怠慢了大人,還請大人海涵!”沈政看蘇白衣的目光盯著離去的丫頭看來看去,好似根本就沒有重視自己這位客人,便有些坐不住,慌忙站起來再次朝蘇白衣拱手,順便從袖子裡摸索出一遝銀票遞給蘇白衣:“沈某在外就職,平東伯升遷之喜下官未能趕上,
這次回鄉之後,母親大人百般囑咐,務必將上次的賀儀備上,還望大人海涵!”一段話說了兩個“海涵”,蘇白衣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這個沈四伯的身上。
說實話,他不在意沈府將他辭退是一回事,看到這個“沈四伯”不喜卻是事實,當下皺著眉頭道:“沈大人言重了,蘇某當不起大人的禮,請大人收回。當然了,你也勿要多想。蘇某一向對沈閣老的頗為敬仰,沈大人無須如此。”
這句話已經說得很明了:我和你不熟,但是你也不用擔心,老子雖然很不爽你,可是你父親卻是個人物,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老子不會沒事找你麻煩。
沈政是什麽人?
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二十多年,自然能聽得出蘇白衣話中之意!
如果換在平時,他早就找個理由起身告辭了。
可今天不行!
沈廷諭參與謀殺朝廷命官必死無疑,可這麽一個不爭氣的家夥除了蠢到自己為文官集團賣命之外,還牽連到了整個家族。
憑借著死去老爹的那點人情家底,加上花費了無數的金銀。沈家總算是“說服”了刑部與大理寺的主要官員、買通了都察院的禦史和刑部給事中、甚至連皇宮裡的主要太監也都孝敬了一番,目的就是盡量讓沈廷諭的事情少牽連沈家。
可還有一關要過!
那就是蘇白衣這一關。
蘇白衣是受害者,而且還是個深得帝寵的受害者,若是這家夥死磕到底非要在沈廷諭身上做文章,那沈廷諭家小必定會被牽連。
家中男丁充軍、流放三千裡,女眷收入南京教坊司,從此並入勾欄任人玩弄!
他們沈家丟不起這個人!
“請蘇大人務必收下,這是家母的一點心意!”沈政恭恭敬敬,堂堂三品大員手裡捧著一遝銀票躬身站在蘇白衣面前,求著人家收禮。他心裡自然是委屈的,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雖然和已故的父親還有不少差距,可就算如此,在面對內閣首輔的時候也不用如此低三下四,丟盡一個讀書人的臉面。
“心意我領了,先坐吧,說起來你也是我的長輩,老是這樣站著就沒意思了!”蘇白衣伸手一推將沈政手裡的銀票推回去,等一臉灰敗的沈政坐到位子上之後,才歎了一口道:“你是為沈廷諭來的吧?”
大家都不是傻瓜,心知肚明。
“出了這等事,沈某慚愧!”沈政拱手道:“當時沈廷諭受了山東巡按王道純脅迫,也不知船裡是蘇大人,所以便下令登州水師襲擊商船,這事……這事……不管蘇大人如何想,其實真的是誤會!”
“誤會?”蘇白衣道:“好,就按你所說,沈廷諭不知道船上有本官,可他至少知道那是一艘商船吧?至少知道船上有無辜之人吧?他沈廷諭下令放火的時候,可知這船上有商人、有水手,可知那些商人水手皆有家小?”
蘇白衣的話說的很輕,語氣也很淡然。
可每一句出口,都像一柄巨錘敲擊在沈政的心口,讓他無法應對。
“所以啊!”蘇白衣輕聲道:“自作孽,不可活!沈大人也是官面上的人物,應能明白朝廷的制度,莫非以為來我這裡說說情,沈廷諭就能或者出刑部大牢不成?”
“那倒不會!”沈政正色道:“沈廷諭該死,下官自然不會為其辯護。下官此次前來,確實有一個不情之請!”沈政撲通一聲跪倒在蘇白衣面前,涕淚交加:“蘇大人啊,沈廷諭愚蠢如豬,入了那王道純的彀,他死有余辜。可憐我沈家一門老小啊。”
“沈大人起來吧!”蘇白衣大約明白了這沈政的意思。
“蘇大人!”沈政非但沒起來,眼淚流的更加多了:“下官原隨死,可我沈家老小何辜?我老母已八十有余,還有小虎、小龍,還有梅心、梅霜,她們無辜啊, 蘇大人,蘇先生,她們還是您的學生呢?您不能見死不救!”
蘇白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是啊!
沈廷諭一人愚蠢貪婪,可卻要害的整個沈家的人跟著受牽連。
小虎還是個孩子,怎麽能流放三千裡?
梅心還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也要收入教坊司丟進勾欄被人玩弄?
蘇白衣心裡有種隱痛!
若是沒見過,不認識也就罷了。
可這些孩子當初還是他的學生,那些活潑的面孔,純真的神情一個個閃現如在眼前。
怎能忍心一橫讓她們受到牽連?
“她們確實無辜!”蘇白衣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是你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大明朝,無辜的人又何止只有你沈家?當初和本官一起在船上的,死了幾個水手?船家因為大船被燒隻得在歸德府避禍,他又損失了多少家財?這些水手也好,商家也罷,他們的家小難道不無辜嗎?”
沈廷諭被抓了、王道純被抓了,所有參與此事的官員只要暴露出來的全被抓了起來,甚至國子祭酒、兵部侍郎和通政使也畏罪自盡。
為什麽?
因為朝廷要追究,也因為他蘇白衣是天子寵臣!
可從始至終,又有誰關注過那個船被燒了的商家顧忠,又有誰管過船上到底死裡幾個水手?
魯迅先生說的對: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4小說網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