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升,字子初,曹同知的獨子,二十一歲便中得了秀才,卻兩次鄉試落敗,如今在城內某家富戶的族學當中當私塾先生。
曹家並無使喚丫頭,更無長隨,曹同知一死,就剩曹升和他母親妻子三人。
曹母是個典型的農家婦女,五十來歲,孝衣木釵,見到家裡一下子來了這麽多高官,顯得十分局促,一點兒都不像五品官的宜人,倒是曹升的妻子,雖長相一般,卻落落大方,談吐之間顯得十分有素質,配上一身白素,愈顯大家風范。
“家父的棺槨就在南屋,尚未釘棺,還請大家移步,有勞了。”互作介紹之後,聽戚繼光介紹了來意,曹升十分客氣的說道,眉宇間隱有驚喜之色流露。
他母親和妻子也很驚喜,卻並未再隨眾人而行——禮教大防的年代,若非張佑和戚繼光徐渭他們盡皆身份不凡,兩人是見都不肯見的,並不是看人下菜碟兒,實在是這樣的情形,便傳出去也不會有閑話罷了。
南屋不見陽光,光線昏暗,陰冷陰冷的,曹升頭前帶路,眾人尾隨而入,許是搶了曹同知的位置心有愧疚,原本柳傳芳在前邊,卻放慢腳步,成了最後一個進屋的人。
據戚繼光介紹,曹同知比他要小五六歲,可不知是不是斷了氣的原因,又或者是光線太暗,躺在棺材當中的他看起來倒像比戚繼光大個十多歲似的。
張佑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解開他上身的衣服,東摸一下西敲一下的檢查。
“怎麽樣張大人?您是神醫,定然能夠看出曹大人的死因吧?”柳傳芳關切的問道。
“中毒身亡,而且這種毒……”張佑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好像想起什麽似的。
“怎麽可能呢?仵作驗過屍啊,明明說的曹大人是得的心疾,暴病……對不起張大人,卑職不是質疑您的判斷,實在是……不行,卑職這就去問問那仵作,居然敢欺瞞卑職,莫不是和此事有什麽關系吧?”
柳傳芳說罷也沒等張佑同意便匆匆離去,顯然被氣的不輕,有點失了方寸。
“張大人,家父真的是被毒殺的麽?”待柳傳芳出門遠去,曹升悲憤的問道。
張佑點點頭:“錯不了的,這種毒我見過……戚帥,周晨便是被這種毒藥毒死的,這是一種慢性毒藥,吃下去後並不會馬上發作,而是先得在體內運行一段時間……趙金刮地三尺也沒找到竇士德的下落,莫不是跑到杭州來了吧?”
“你是懷疑柳傳芳?”戚繼光問道。
張佑搖了搖頭:“暫時還不得而知。”說著望向曹升:“你父親和柳傳芳有過衝突麽?”
曹升說道:“衝突自然是有的,戚伯父知道家父的為人,只要看不順眼的事情,不管對誰都敢說出來,前些日子柳大人想要挪用一部分修西湖大堤的銀子修繕一下知府衙門,家父知道後曾經跟他大吵了一架,不過,學生覺得就因為這點小事兒,柳大人也不至於就……”
“後來挪用銀子了麽?”張佑問道。
曹升搖頭:“沒有,家父好歹也是知府的佐貳(副職),反應那麽強烈,柳大人也就打消了念頭,此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還有別的麽?”張佑又問。
“應該沒有了吧?畢竟柳大人來的時間還沒多久。”曹升沉思了一會兒才道。
“嗯,”張佑邁步向外走去:“我知道了,出去說吧,裡邊有點兒陰森。”於是眾人移步到了外邊,陽光普照,氣氛果然松快了一些。
“凶手是誰暫時還無法推斷,不過,曹大人被毒殺已是確鑿無疑,毒殺朝廷命官,
性質惡劣至極,碰不上也就罷了,既然遇到了,就沒有不管的道理……走,再問問令堂去,你和曹大人畢竟是父子,有些話他未必都跟你說。”曹升點頭,引著眾人重新回到了後院兒。
曹母和兒媳婦兩人正在廚房做飯,等待曹升去叫的空當,徐渭陰陽怪氣的說道:“臭小子,瞧你問案倒也有鼻子有眼,跟誰學的?”
張佑微微一笑,斜了對方一眼:“先生信不信,有些人生而知之,不好意思,區區在下就是了。”
“切!”徐渭不屑的哼了一聲,不知為何,他特別願意跟張佑鬥嘴:“論臉皮厚,你若自認第二,估計沒人敢認第一。”
張佑不以為恥, 反以為榮,嘿嘿一笑道:“臉皮厚好啊,臉皮厚有飯吃……”還要再把當初跟王皇后說的那些厚黑理論講一遍,曹升已經和他母親進了屋,忙住嘴起身:“伯母快請坐,子初兄已經跟您說了曹大人的死因吧?適才我聽柳傳芳講,您老曾去衙門鬧過,懷疑曹大人死因有異,我想問問,您可有什麽證據嗎?”
曹母低著腦袋,局促不安的說道:“大人別聽柳大人瞎說,老身可沒去衙門鬧,只是覺得先夫死的不明不白,希望柳大人徹查罷……”
“嗯,我明白,好端端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擱誰腦袋上也無法接受。我是想問問,最近一段時間,曹大人可有什麽異常麽?有沒有跟您磨叨過什麽?”
“這個……”老婦人抬起頭來,眼珠轉動,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才道:“先夫不得志,平日裡免不得發些牢騷,老身早就習以為常了,反正不是看這個不順眼,就是看那個來氣之類……哦,對了,事發的頭天晚上先夫熬夜寫了多半宿東西,第二天拿上匆匆就走了,可惜老身不識字,也不知道他寫了些什麽。”
“這樣啊,”張佑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暗暗想道:“曹大人之死,莫非和他熬夜寫的那東西有關?到底寫了些什麽呢?”想到此處,他問道:“後來你還見過他寫的那些東西麽?”
老婦人搖了搖頭:“老身就是個普通的鄉下婦女,什麽都不懂的,對於公事,先夫願意說的就聽著,不願意說的,老身也從來都沒問過。”
還真是個恪守婦道的好女人啊,張佑暗自苦笑,倒寧願對方多八卦些,總比現在一頭霧水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