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佑忙著審問紫陽觀那些幸存下來的活口時,京師也發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情。
禦史台,禦史江東之手拿副本進了衙門——按照慣例,禦史上封奏事,必須以副本報告長官。
右僉都禦史王宗載笑著迎上來問道:“長信手拿副本,這是又要為何仗義執言啊?”長信是江東之的表字。
“為死禦史鳴冤。”
王宗載一怔問道:“誰死了?”
江東之慨然道:“劉台是也!”
王宗載大驚失色:“劉台死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湖廣道剛剛發回來的消息,一月前,劉台死在廣西戌所,此乃副本,大人請過目。”說著話,江東之將手中副本遞給王宗載,神情似笑非笑,頗有揶揄之色。
王宗載是他的頂頭上司,卻並無任何不悅,反而垂頭喪氣,接過副本,轉身就走,江東之並不追趕,冷笑一聲,轉身出了衙門。
江東之為劉台鳴冤翻案的消息傳到張佑耳朵裡時,已是五日後。
之所以這麽快傳到他這兒,實因四日前他離開了杭州,晝夜不停,走大運河奔京師而來。
這是一搜錦衣衛所有的官船,一路暢通無阻,又是順風,晝夜不停,已經進入了山東地界,靠岸補給時,陳順去驛站打探消息,順便還拿回來了好幾份近期的《明報》。
最上邊一份頭版頭條便是禦史江東之,彈劾陷害劉台而升官的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王宗載,禦史於應昌,“以殺人媚張居正……劉台因劾張居正而罷官,仇家誣告貪贓,下江西巡撫王宗載,巡按陳世寶,遼東巡按於應昌勘問,其實劉台在遼東不持一錢,於應昌卻虛報捏贓,陳世寶嚴刑拷問,劉台飽受折磨,後遣戌潯州,終死與戌所,王宗載和於應昌應該抵罪!”
洋洋灑灑一大堆,明著是為劉台鳴冤,私底下,矛頭卻直接對準了張居正。
其實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張佑尚未穿越,不過,由於此段公案比較著名,事件的始末他還是比較清楚的。
劉台這人本是隆慶五年進士,那年的坐師正是張居正。後來又是張居正推薦他當了禦史。按照這年代的說法,張居正對他可謂是恩深義重了,誰知這家夥卻是個直腸子,張居正父喪本應丁憂,為固*寵*而謀取奪情,身為他的學生,劉台本應支持才對,結果他非但不支持,反而先去奉勸了張居正一番,無果之後,憤而上書彈劾——人家守孝不守孝乾你什麽事兒?
此彈章十分著名,歷數張居正首輔以來的罪狀,尤其後邊有句話,張佑記憶猶新,至今仍舊能夠默誦出來:在朝臣工,莫不憤歎,而無敢為陛下明言者,積威之劫也。臣舉進士,居正為總裁。臣任部曹,居正薦改禦史。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訟言攻之者,君臣誼重,則私恩有不得而顧也。願陛下察臣愚悃,抑損相權,毋俾僨事誤國,臣死且不朽。
此疏一上,張居正大怒,廷辯曰:“二百年來無門生劾師長者,計惟一去謝之。”以辭去首輔職位要挾,伏地不起。
彼時朱翊鈞尚未親政,兩宮太后信重張居正,一時不可或缺,自然百般撫慰,命錦衣衛捉拿劉台進京,廷杖一百,判遠戌之刑。
按說到了此處也就完事兒了,張居正卻仍舊咽不下這口氣,召遼東巡撫張學顏為戶部尚書,禦史於應昌接替劉台巡按遼東,王宗載巡撫江西,這幾人都是張居正的親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張學顏上書彈劾劉台巡按遼東時貪贓枉法,王宗載於應昌通力相證,於是將劉台遠戌廣西,其父劉震龍,
其兄劉國,“俱坐罪”。史載劉台暴卒,“是日居正亦卒”,隱有諷喻之意,真假無法分辨,不過,如今有了張佑這個變數,劉台雖死,張居正卻在密雲活的好好的——張佑雖人在江南,卻與京師書信不斷,一直勸張居正不要再管政務瑣事,安心頤養,張居正也聽話,年前就又住到了密雲。
翻閱其余消息的時候,李妍已經和蘭琪已經看完了江東之為劉台翻案的報道,二女同現擔憂之色,李妍道:“張四維和張宏這是急眼了,惹不起你,便把主意打到你父親頭上來了。”
江東之是張四維的愛徒,用膝蓋想,此事定然也和張四維脫不開關系。
“跳梁小醜罷,且由的他蹦噠,”張佑不屑的說道,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此事我父親確實辦的不太地道……”
“劉台就地道了?公公可是他的坐師,國朝二百多載,學生彈劾老師的他可是頭一份兒。”蘭琪打斷張佑道。
這就是此刻最普遍的價值觀念,老師再不對,也沒有學生說的份兒,就比如造船廠失火之事,張居正明知道幕後是徐階,卻也只能私底下修書一封, 略表不滿,卻不敢公開著如何如何,要知道,張允修可是差點就因此喪命了啊。
歸根結底,還不就因為徐階是他的老師?
“劉台這人嘛,我雖然沒見過,不過,感覺他可能跟海剛峰是一類人,對於他們來說,公平正義是最重要的東西,其它的一切感情關系都得為其讓路,你可以覺得他們不近人情,但無論如何,你也無法從道德上指摘他們。這是一些又可愛又可恨的人,我不願意結交,卻也不想得罪……”
“這就是你一直嚷著去見海剛峰卻一直沒有是實際行動的原因吧?”李妍笑著接過了話茬兒,本來她還擔心張居正受到此事影響,見張佑神態輕松,頓時也就放下心來——有張佑在,朱翊鈞就算因此事對張居正有所不滿,怎麽也得看看張佑的面子吧。
張佑嘿然不語,視線已經被最後一份報紙上的內容所吸引。見他神情有異,二女急忙湊頭過去打量,發現原來是《神雕俠侶》的終章,只見最後寫道:
卻聽得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雕並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啊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正是:“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正是張佑早就準備好的末章,二女看到“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時,同生唏噓,忍不住同時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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