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貞,生於嘉靖五年(),卒於萬歷十八年(),字元美,號鳳州,蘇州府太倉州人。此公十七歲中秀才,十八歲中舉人,二十二歲中進士,官至鄖陽巡撫,如今被罷官在家。與李攀龍,徐中興,梁有譽,謝榛,吳國倫合稱“後七子”,李攀龍死後,更是“獨領文壇二十年”。
徐渭放浪形骸,一般人都不放在眼裡,此刻見此人卻如此動容驚喜,張佑想來,必是此公無疑,心裡頓時有些尷尬起來,無他,王世貞之被罷官,蓋因張居正之妻弟蠻橫無理,欺辱江陵知府被其彈劾,這才招致了時任首輔的張居正不滿。
此公明知自己來訪,仍舊端坐席上,想來便是為此了。
想到此處,張佑心頭突然一動,暗道一聲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若能得此人好感,對自己今後的發展必有大益,於是上前走到小老頭兒面前拱手作揖問道:“晚輩鬥膽請問一句,尊駕可是王太倉鳳州公麽?”
小老頭兒翻了翻眼皮,頗有些漫不經心的點點頭:“是又如何?”
證實心中猜測,張佑毫不猶豫,突然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這一下十分突兀,所有人都被弄愣了,王世貞一怔回神,驚問道:“你這是做什麽?不是堂堂的北司鎮撫使麽,哪兒有給我這一介草民下跪的道理?”
原來你也知道我是鎮撫使啊。
張佑腹誹了一句,面上不動聲色,慨然道:“沒別的意思,替家父給老先生道個歉,俗話說的好,父債子償,從前都是家父錯信了家舅之言,每每和晚輩提及此事,總是懊悔不已,可惜身體抱恙,先生又遠在江南,一直沒機會親自給您說一句對不起,如今正好碰上了,便讓晚輩代家父對您老說這一句吧,對不起先生,都是家父的不是,您老大人大量,就原諒他吧。”
說罷,做戲全套,他又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
滿廳皆靜,落針可聞,良久,王世貞才從怔愡當中回過神來:“你父親真的對你說過那件事情?”
還真沒說過,不過此刻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容不得張佑猶豫,於是他信誓旦旦的說道:“如有半字虛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難得啊,高高在上的元輔大人居然也有認錯的一天?”此事一直壓抑在王世貞心頭,忍不住說道,說完方覺太過刻薄,急忙想要改口,張佑卻已經接過了話茬兒:“絕對的權利滋生絕對的腐敗,當一個人的權利沒有製約的時候,再偉大的人也會平添諸多惡習,比如剛愎自用,比如獨斷專行……只有當他從權利的舞台上退下來後,才能開始反省自己。從前家父身為帝國元輔,蒙兩宮太后和今上信任,權柄一時無兩,這是他的改革能夠順利實行的前提,不過,卻也犯下了不少的錯誤,先生之事不過其中之一……遊七不過是府裡一個管家,卻被世人稱‘楚斌先生’而不名,還不就是家父慣出來的麽?現在每當提到這些,家父總是懊悔不已。先生應該聽說過吧,那位楚斌先生已經被晚輩殺了。”
“起來說話。”王世貞親自起身將張佑攙扶起來,拉著他挨著自己坐下:“聽說過了,此舉大快人心,好多人都誇讚你呢。”說著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是個好孩子,相比較起來,老夫可就顯得心胸狹窄的多了。適才你說的話有道理,‘絕對的權利滋生絕對的腐敗’,總結的十分到位,如今你勢頭正猛,希望這句話能夠常常記在你的心間,時時刻刻提醒於你,萬不可重蹈乃父覆轍……當然了,平心而論,我大明能有今日,
離不開元輔大人這十年來的夙興夜寐,瑕不掩瑜,就算有些許的錯漏之處,其功績,卻足以彪炳史冊,名垂青史。”好吧,果然是花花轎子人抬人啊,張佑暗笑一聲,點點頭道:“按說晚輩不該評論家父,不過老先生這話實在中肯,遠的不說,單只是軍備改革一樣,便為咱們帝國的安寧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只可惜戚帥……”
他知道此公與戚繼光交好,說到此處故意停了下來,對方果然接口歎道:“元敬這次定然是被人算計了,其實很早以前老夫就勸過他,他的改革勢必要觸動很多人的利益,也就是沾了陛下信任你的光吧……對了,既然說到這裡了,有一事老夫十分奇怪,兩京數百官員變換策略,共同彈劾元敬,乃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按照道理來說,陛下就算不殺元敬,總也得重懲於他,以平眾怒吧,怎麽就輕飄飄的罰奉三年,由遼東總兵換成了杭州總兵呢?”
滿廳之人大多對此索然難解,聞言全都支棱起了耳朵,包括徐渭在內。
張佑存心賣弄,得意笑道:“老先生若是知道那些官員之所以改變策略都是晚輩的小計策,不知作何感想?”
“你的小計策?什麽計策,為什麽你希望他們全力彈劾元敬?你應該最希望他們全力彈劾你才對吧?”
“這事兒可就說來話長了,還得從一封信說起,老先生學富五車,定然聽說過蔣乾盜書和捉放曹的典故吧……”張佑拉開話匣子,將自己的計策一五一十詳細說了一遍,最後湊到王世貞耳邊用只有他聽的到的音量說道:“至於為何陛下沒有如大家的意重懲戚帥,說出來可就是殺頭的罪過了,實在是他們不如我了解陛下,他們眾口一詞,都說戚帥罪大惡極,想著只要陛下懲罰了戚帥,再彈劾晚輩就順理成章了,可惜他們卻忘記了一點,戚帥之出任遼東總兵固然是晚輩推薦的,最終拿主意的卻是陛下,戚元敬若該死,那陛下豈非也成了沒有眼光之人?他們不想給戚帥東山再起的機會,陛下卻需要戚帥重整旗鼓,以證明他並非偏聽偏信沒有眼光之人!”
王世貞震驚的無以複加,良久才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其中竟然藏著這麽多道理,可憐徐閣老他們還以為勝券在握大肆慶祝了一番,如今想來,他們可都被你小子玩弄於股掌之間了……只是,如此機密,難道你就不怕我傳揚出去對你不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