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間最偉大的感情莫過於母親對孩子的愛,這一刻,眾人終於明白張佑為何一定要堅持查看李爍了,同時,對做出本該遭到唾棄行為的李爍肅然起敬——這是一個真正的母親,為了自己的兒子,敢於做任何事情。
可能嗎?
也直到此刻,人們才想起了李三兒平日裡的為人。
其實每個人都有良知,不過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無重大震撼不足以喚醒。
變起俄頃,李三兒不防,脖頸一下被李爍咬了個結實,刺痛鑽心,他又驚又怒,下意識的探手薅住了李爍的頭髮,用力往外猛扯。他情急之下力大無窮,李爍哪是他的對手,一扯之下,登時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卻不呼痛,反而咯咯一笑,呸的一聲,吐出一塊帶血的皮肉。
“騷蹄子,又特娘的咬老子……”李三兒疼的呲牙咧嘴,捂著脖頸罵罵咧咧,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將下來,顯得益發猙獰。
李爍還未咬到李三兒的時候張佑已經湊了過去,可惜腿腳不便,沒有扶到李爍,此刻聽李三兒竟然還敢滿嘴噴糞,登時怒發衝冠,舉起拐杖狠狠砸了下去。
“哢嚓——”拐杖與李三兒肩膀接觸,骨折聲與拐杖斷裂聲同時響起,李三兒應聲而倒,疼的滿地打滾兒,殺豬般嚎了起來。
本來憑李三兒的身手,是不會輕易就被張佑砸到的,一來他剛被李爍咬了一口,疼的有些迷糊,二來張佑真氣也有進境,比起當初剛穿越回來時,氣力大了不少。
張佑尚不解恨,掄著半截拐杖沒頭沒腦的一頓狠砸,直到鄭爽用力抱緊了他,這才喘息著停了下來。
鄭勇被嚇呆了,連退數步,目視張佑,如望惡魔。
李三兒挨了不下二十拐杖,皆是張佑全力而為,毫無留手,先還痛呼謾罵,此刻早已疼昏了過去,只有身體還時不時的抽搐一下,蜷縮在一起,活像隻將熟未熟的大蝦。
事發太過突然,寧永全反應過來時,張佑已經住手,他想呵斥幾句,憶起適才情形,卻又不知說什麽好,只能衝席龍招了招手,指著李三兒道:“汙人清白,死不悔改,此等惡徒,打煞也不虧他,暫且收押,容後再定他的罪過。”
席龍領命,指揮幾名差役將李三兒拖了下去。
鄭爽早已松開了張佑,見他衝到李爍旁邊抱住了她,忙也跟了過去叫道:“姨娘,姨娘,您沒事兒吧?”
李爍怔怔的發呆,張佑嚇的不輕,忙搭脈診視,良久才籲一口氣,對寧永全說道:“適才學生氣昏了頭,衝撞了大人堂威,還求大人恕罪。如今我娘急怒攻心,亟待救治,求大人開恩,給學生找個僻靜的房間……”
“這個好說,堂後便是內宅,可帶你母親去後院兒救治……退堂!”
鄭勇搶先低著腦袋溜出了大堂,他想不通李爍胳肢窩的腋毛是怎麽消失的如此乾淨,人們看他的視線也讓他發寒。他不傻,知道大家在想什麽,既然李爍一根腋毛都沒有,那先前自己說她體毛旺盛的話自然不攻而破,往深裡追究,寧永全可以把責任推給醫婆,他自己汙人清白的罪過可沒處推,再不走,萬一被張佑揪住,絕對沒好果子吃。
更讓他驚恐的事情還是張佑的實力,張讓出面不奇怪,最可怕的,還是海嶽先生竟然也出面了。海嶽先生是誰,那可是薊州總兵官戚繼光最信任的幕僚,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可以代表戚繼光態度的。張讓雖說也是戚繼光的親信,
不過僅僅是個千戶,平日裡也沒聽說和海嶽先生有何特殊的交情,怎麽就把他請動了? 莫非這是戚繼光的意思?張佑什麽時候和戚繼光搭上關系的?
鄭勇驚疑不定的離開不提,張佑也沒跟寧永全客氣,和鄭爽一左一右扶著李爍,在他的帶領下進了後院兒。張讓和海嶽先生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平谷縣衙佔地甚廣,起碼不下二十畝,進後堂後,經過六科房,縣丞衙,主簿衙,典史衙,夫子院等好幾處建築,才算到了後宅。這裡便是知縣住的地方了,進垂花門,早有兩名女仆迎了上來,寧永全先吩咐其中一人領張佑去客房給李爍診治,自己則引著張讓與海嶽先生去花廳敘話。
謙讓一番,分賓主落座,丫鬟奉茶已畢,略寒暄幾句,寧永全忽然歎了口氣,說道:“今日之事,讓海嶽先生和君實兄見笑了,此番寧某可是被那個鄭勇和李三兒坑苦了……哦對,還有黃家那個醫婆,若非李氏行驚人之舉,寧某還蒙在鼓中呢!”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老虎還有打盹兒的時候呢,寧大人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如今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嘛。”
“君實兄如此說,永全益發慚愧了,”寧永全偷瞥海嶽先生一眼,說道:“只是大錯已然鑄成,那鄭勇且不說了,曾經是前任鄭知縣的師爺,前番查驗李氏的醫婆也是黃家杏林館之人,如何處置,倒讓下官犯了難……海嶽先生, 您是戚帥軍師,寧某不才,還求先生教我。”
說著話,他站起身來,十分真誠的衝海嶽先生拱了拱手。
海嶽先生知道寧永全在擔心什麽,假如自己和張讓不出面,就算明知道張佑李爍母子是冤枉的,寧永全也可以假作不知,但現在不同了,誰能想到那李氏竟然敢感冒天下之大不諱,當眾裸露隱私之處呢?這下寧永全算是被推倒了風口浪尖上,沒人追究也就罷了,但凡有人追究,前番所斷李氏與鄭勇之事自然就成了冤假錯案。
說嚴重點,寧永全的前程如今就掌握在他的手裡。
“寧大人免禮,”望著眼前這個年近四十的知縣大人,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哦,欺負的過時,你就可以不顧女子最重要的名節,任意欺負,現在感覺欺負不了,又來求饒了?天下間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嘛。只是一想到這位寧永全的幾位好同年,以及在內廷的關系,他又沉默了,眼紅戚帥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身為他最信任的幕僚,自己不得不替他考慮啊:
“既然大人瞧的起,學生就說說我的看法: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安撫好子誠母子,至於誣告以及錯診之醫婆,懲戒一番,責其登門賠罪也就是了,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先生高見,下官聞之,真如醍醐灌頂一般。”寧永全聽海嶽先生默許不做追究,登時大喜,接著想起一事,疑惑道:“對了,適才聽先生和君實兄一直稱呼張佑為‘子誠’,他尚未及冠吧?也沒功名,怎麽就有表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