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門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還請恕罪!”戚繼光私宅內,聽說薊遼總督梁夢龍居然親至,總兵大人不敢怠慢,親自迎了出來,隔老遠就大禮參拜。
梁夢龍正是張佑路上遇到的那位華服老者,眼見戚繼光下拜,疾行幾步,親切的將其攙了起來,埋怨道:“你我同朝為官,相交多年,今日不過私下見面,元敬你又何須如此,快起快起!”
戚繼光到底還是納頭拜了一下,這才起身,笑道:“話雖如此,禮不能廢。”說著一頓,道:“前幾日軍門不是回京歇病假來著麽,怎麽不多待兩天?還親自來這兒找我,莫不是有什麽要事吧?”
薊遼總督府駐守薊州,薊州總兵駐守三屯營,二者相距不遠,兩人其實經常碰面。另外,二人都是張居正的親信,私交也不錯。之所以大禮參拜,那是戚繼光為人做事的準則,至於平常說話,卻並無太多的顧忌。
“這話說的,沒事兒就不能來看看你?”梁夢龍玩笑道,接著板臉:“元敬素來也是熱情*人,連杯茶都不給喝,就這麽大門口乾杵著,恐非待客之道吧?”
戚繼光老臉發燙,一邊引著梁夢龍入內,一邊埋怨:“還不是軍門來的太突然,我這光顧著琢磨你的來意,都忘了……別的不說了,中午讓婉兒下廚,我自罰三杯,這總成了吧?”
梁夢龍沒接話茬,而是驚訝道:“這不是剛過完年嘛,你那義女又來了?”
戚繼光苦笑說道:“可不是嘛,整天就知道瘋跑,一點兒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別說我這個做義父的了,便是她父親申大學士拿她也沒辦法……不過話說回來了,她的廚藝可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是煮豬頭的手藝,比抄手胡同的華家還地道,今日軍門來的巧,昨晚才新煮的一個,等會兒吃正好。”
“這申婉兒的廚藝我可是早有耳聞的,你當初之所以認下這個義女,莫不就是瞧上了她的廚藝吧?”
這自然是玩笑話了,二人一邊說笑著一邊進了戚繼光的書房,仆人奉茶已畢,又談些京中瑣事,梁夢龍突然歎了口氣,戚繼光知道要說到正題了,問道:“好好的,軍門歎的哪門子氣?”
梁夢龍道:“還能為何,還不是心疼咱們的元輔大人。臨行前我特意去看過他,隻比我大兩歲的人,瞧著卻像已經到了古稀之年。聽他說,自打年前開始,就感覺身子愈發不中用了,自覺飲食減少,四肢無力……”
“哦?這麽言重麽?”
“半點兒都不假,聖上還派了禦醫呢,據說是體弱過勞,內傷氣血,去年夏天京師又特別的熱,以致積熱伏於腸胃,流為下部熱症,又多服涼藥,反令脾胃受傷。聽元輔的意思,是想著藉此機會,再次上書聖上祈休。”
戚繼光的臉色沉了下來,自隆慶二年(1568),他在譚綸的推薦下,取代郭琥成為薊州總兵以來,至今已有十四個年頭,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其中最大的功勞便是因為張居正對他的器重。
他是聰明人,自然理解張居正祈休的原因,無非是因為這幾年的改革得罪了太多的人,神宗的年歲也越來越大,不想功高震主,想得個善終而已。他十分理解這種心思,也很希望這個對自己有著知遇之恩的少師元輔能夠安度晚年。隻是那樣一來,自己這薊州總兵的位置怕是也得挪挪了,而自己苦心孤詣多年整飭的軍備事宜,怕是也得半路夭折。沒辦法,眼紅他薊州總兵之位的人太多了,仇恨張居正的人也太多了,
他和張居正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沒了張居正照拂,靠他自己,根本就守不住薊州總兵的位置。 梁夢龍的擔心和他差不多,兩人共事多年,有些話根本就不必說出來,便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唉――”默然良久,二人同時歎息,梁夢龍道:“就隻是便宜張蒲州了。”
張蒲州就是內閣次輔張四維,明朝稱呼有地位的人,習慣稱呼他的原籍。比如嚴嵩就叫嚴分宜,高拱就叫高新政,張居正則叫張江陵。
張四維是張居正引薦入閣的,不過,自從入閣之後,他便深得神宗皇帝器重,去年一品考滿,如今已是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傅了,論皇帝恩*寵*,絲毫也不亞於張居正。
他是內閣次輔,張居正退休,順理成章的,自然就成了首輔。
只可惜,他若成了首輔,梁夢龍和戚繼光都清楚,張居正多年辛勞,怕是要付之一炬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引薦張四維入閣,是張居正政治上的一大敗筆,便如當年徐階引張居正入閣一般。天道好還,莫過於此。
戚繼光沒接話茬,而是歎息道:“時間過的可真快,轉眼間聖上已到弱冠(二十)之年了,少師之任首輔,如今也有九個年頭了。天不假年,咱們這些做下屬的,除了盼著他身體康健,還能如何呢?”
梁夢龍附和道:“是啊,可惜時光易老,便隻是華佗在世,也不能讓人反老回春啊。”
就在梁夢龍和戚繼光為了張居正的身體憂心的時候,張佑等人已經到達了夏各莊鎮,在楊把總依依不舍,走出老遠還不時回頭張望的目光下,匯入了趕集的人流。
明朝沿襲元朝,縣以下行政機構實行都裡製,夏各莊正確的稱呼應該是夏各莊都,類似於後世鄉鎮的級別。此地地處t河之畔,北行五六裡就是平谷縣城,乃是去往薊州的必經之地,人口流動性很大,比起小小的龍家務來說,自然要繁華的多。
今日大集,人比平日要多,不過也別指望用後世那種摩肩接踵的情形來想象它,稀稀拉拉的,還沒後世普通縣城的普通街道人多。
好在四周店鋪林立,賣的東西還是比較齊全的,尤其是有家牌匾上寫著“杏林館”三字,一看就是賣藥的,瞧著鋪面不小,張佑不禁暗暗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