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土蠻進犯遼陽,遼東副總兵曹簠(音斧)率眾抵抗,斬首四百三十一級,繳獲馬匹五百二十三匹,大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千總陳鵬戰死。
朱翊鈞召張居正入宮,就是為了商討封賞事宜,一道入宮的還有次輔張四維,輔臣余有丁和申時行。
其實沒什麽好商量,獻俘儀式剛過沒多久,李成梁部就又得大勝,著實是件喜事,依前例封賞撫恤便是,眾人爭論的焦點是對於李成梁的封賞,依張四維的意思,他鎮撫遼東多年,勞苦功高,應該調入京師休息休息,余有丁支持他的建議,朱翊鈞明顯有些意動,張居正卻知道他們的心思,不過是李成梁屢立戰功,防著他功高震主罷了。
“遼東勢亂,各部民風彪悍,屢剿屢叛,沒個大將震著,遲早要成大患,依臣之見,寧遠伯暫時不能動,不過薊遼總督梁夢龍總鎮薊遼數年,頗有建樹,可召回京,與吳兌互調,至於寧遠伯,新進剛剛加封了太子太傅,不宜再賞,不是還失了千總陳鵬麽,不賞不罰也就是了,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吳兌是兵部尚書,兵部尚書與各地總督互調乃是慣例,當初張佑尚在平谷時,便有消息說吳兌要和薊遼總督梁夢龍互換,張居正如此說,不過舊話重提而已。
他的建議絕大多數情況下沒人反對,這一次也不例外,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張居正謝絕了朱翊鈞留他共進午膳的邀請,乘轎出宮,一路上都感覺心裡有點不踏實,倒不是因為李成梁的事情,而是因為近日突然出現的關於張佑是自己私生子的謠言。
到底是誰傳出來的呢?其目的,會不會是想藉此打擊自己呢?密查多日,並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所以他琢磨半天,仍舊想不出個所以然,最終決定,必須得抽空再去一次慈寧宮,見一見李太后了。
正自出神之時,他忽然被一陣喧嘩打斷,拿起腳跟前的小木錘,把轎前擋板敲了敲,便聽外邊有人道:“正要回稟大人呢,咱們府門口不知為何,圍了許多人。”
這是護衛班頭雷曉的聲音,張居正聽的一怔,臉色一下就沉了下去:“遊七是幹什麽吃的?住轎,本官要親自去看看!”
估計是聽他的聲音不是味道,雷曉沒敢勸阻,揮手示意轎夫停轎,親自掀開轎簾,將張居正攙了下來。
張佑居高臨下,遠遠瞧見一位身穿大紅坐蟒袍的老者從四人抬轎子上下轎,胸*前一縷花白的長髯,丹鳳眼,國字臉,渾身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猜著就是張居正,下意識愣了一下,頓時被那兵士頭目抓了個正著。
他不怒反笑,衝張居正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勸你還是趕緊松開,不然等會兒你家老爺發起怒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兵士頭目一怔,急忙回頭,見果然是張居正,登時嚇的一哆嗦,觸電般松開了張佑,訕訕的退了幾步,其余兵士見狀,忙也止了勢頭,紛紛退到了一邊。
遊七沒看到張居正,見狀大怒,鐵青著臉喊道:“好啊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看老爺回來我怎麽……別拽我,老虎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了是吧?我……”
哄堂大笑聲中,張居正沉著臉走到遊七身後問道:“你想如何?還嫌丟的臉不夠嗎?”說罷看也沒看他,徑直上了台階,張佑拱手見禮:“下官格物所張佑,見過元輔大人!”
遊七呆若木雞,已經傻了。
“你就是張佑?”張居正上下端詳一遍,
邊往大門內走邊道:“不怪都叫你‘張鐵腿’……有什麽事進來說罷,這麽多人圍著,又不是耍猴的。” 合著這是怪我不給你磕頭呢?張佑腹誹著跟在張居正屁*股後邊進了大門,遊七也反應了過來,小跑著衝上前來引路,直到花廳,親自開門,張居正卻理都沒理他,隻讓張佑稍待,負手去了後堂。
花廳內擺設簡樸,不過幾把太師椅而已,唯有窗前擺著好幾盆正在怒放的鮮花,張佑叫不出名字,隻覺香氣襲人,十分漂亮。
張府下人沒敢抬著屍首入府,候在門外,只有張佳琳和申婉兒張若萱三人跟著進了花廳,三人都很拘謹,站在旁邊也不落座,張佑卻不管不顧,欣賞一番鮮花之後,仍不見張居正出現,乾脆走到一把太師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門房也跟著, 一見之下,想要呵斥幾句,忽見遊七面色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醒神,忙也低下腦袋,心裡敲起了小鼓。
張居正除了冠服,換上一身輕薄的絲棉道袍,先著人找來兵士頭目雷晨詢問一遍事情的經過,又讓他將府裡所有有頭臉的全都叫往花廳,這才沉著臉往前廳走去。
快到花廳時,夫人王氏得了消息,匆匆趕來,面色有些惶恐,沒敢說話,隻跟在他屁*股後邊。
此時張府上下但凡有些頭臉的人已經全部被叫到了花廳,其中也包括張允修和張靜修,花廳雖然寬敞,一下子擠進二十多號人,也顯得擁擠起來,眾人站在那裡交頭接耳,唯有張佑一人獨坐,便顯得有些怪異。
張居正夫婦聯袂進了花廳,一屋子家雀兒頓時安靜下來,齊刷刷跪倒在地,張佳琳和申婉兒蹲身見禮,張佑也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拱手鞠躬,卻仍舊沒有下跪。
“子誠是客,坐吧!若萱,帶婉兒和這位小姐去你院子裡。”張居正落座,隨口吩咐。
張佳琳深深的望了張佑一眼,這才惴惴不安的隨著申婉兒和張若萱出了花廳,張佑則堂而皇之的重又坐回了原位,絲毫沒有跟張居正客氣。
“遊七!”張居正沒搭理張佑,沉聲喝道。
“小的在!”打從張居正一出現,遊七就知不妙,此刻見張居正居然讓張佑落座,一顆心早就沉到了谷底,失魂落魄的從人群中走到張居正夫婦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小的知罪,還求老爺念在小的追隨多年的份兒上,饒了小的這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