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倆旅途勞頓,下去休息了……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張居正終於不再揪著“姑姑”那個問題不放,張佑有自己的想法,辦事也有一套自己的準則,他只是好奇而已,並不想管的太多。
再退一萬步講,就算張佑真的喜歡李妍又如何,只要明威伯的正室夫人是名門閨秀就成,其余的,就算他討十房八房的小妾,人們也只會豔羨,便有不滿的,也不過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張佑的未來,他如今擁有的一切來的太容易了,朝野上下,嫉妒眼紅的人多,盟友知交卻太少,根基淺,偏偏做的卻都是得罪人的事,聖眷優渥倒也無妨,萬一哪天沒了聖寵,可就太危險了。
要是有個進士的功名就好了,他相信,憑借張佑的聰明才智,再加上自己的打點,一甲不敢保證,考個二甲登科總是沒有問題的。
可惜呀,打從太祖爺開始算起,還沒聽說過哪個伯爵參加科舉考試呢。
沒有這個正途出身,也就難怪申時行潘季馴王國光他們瞧不上張佑了。
張佑可不知道張居正動了這麽些心思,嘿嘿一笑:“父親有所不知,密雲新來的這位康縣尊是個妙人兒,開頭的時候跟孩兒辯了半天,我還以為他也是那些道德至上的清流一脈,誰知道骨子裡卻是您說的那種循隸,務實的很,居然跟孩兒想在了一處,也想在密雲建個水庫……”
“等一下,什麽水庫!”張居正驚訝地打斷了張佑。
“咦,蘭琪跟瑪麗沒說嗎?瑪麗新發明出一種建築材料,頗有些神奇之處,我早就有心在這邊建個水庫,正好用得上,就把她帶過來先看看……”
張居正不落痕跡地皺了皺眉頭:“怎麽想到建水庫了?”
“這不是見老百姓飽受乾旱之苦嘛,放著潮河白河不利用起來,豈不太浪費了?”說著張佑將自己的設想詳細的跟張居正說了一番。
“這麽大的工程,你自己的財力怕是擔負不起,而是需要申報朝廷吧?”
張佑點頭一笑:“正有此意,這不跟您商量嘛,刑部尚書潘季馴是治水能臣,工部曾省吾聽說對於治水也頗有見解,這兩位都是您的門生故吏,如此利民之舉,只要您說句話,還不立馬通過?”
張居正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子誠啊,你想得太簡單了,聽為父給你算一筆帳,這麽大的一個工程,十萬民夫不多吧?按每人一天十文錢算,一天需耗費百萬,折合成銀子的話,每天最少千兩,給你按最快的速度完工,兩年,這是最保守的估計,全部算下來,也得七十多萬銀子,這還是為父最保守的估計,真要乾起來,怕是百萬兩也不夠。這還僅僅是人力一項,材料費,運輸費……一樣一樣算下來,絕對是一個十分巨大的數字(其實用天文數字合適,可惜說話的是張居正),其目的,卻僅僅是一縣或者數縣的百姓,你覺得,朝廷能願意出這銀子麽?朝廷不出的話,你自己又如何擔負的起?”
一番長篇大論說下來,張居正有些喘不上氣,張佑則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有些不甘心的說道:“也不是白白付出啊,只要水庫建成,最起碼周邊數縣的收成還是可以保證的吧?咱們就少算點兒,一年十萬賦稅,有個十年二十年的,怎麽也能收回成本了,這還不算其它的收入……”
“你可別說水庫裡養魚養蝦這話,就算形成規模,一年下來能有多少?”張居正歇過氣來,再次苦笑道:“曲高和寡啊,滿朝上下隨便挑,能有如此遠見的一巴掌就能數過來。
”“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張佑終於認清了現實,失望的歎了口氣,沒辦法,這年頭的人思想太僵化,把持朝政的那些大佬們又太自私,修建水庫這種費時費力費錢還沒有多大利益的事情,他們是不可能同意的。
“就是可憐密雲那些百姓了,我已經讓康丕揚準備告示,征召民夫……”他的語氣十分沉重,歎了一口氣,將後面的話咽回了肚子裡,站起身來:“我有點累了,回屋躺會兒。”
“唉!”這和當年的我何其相似啊,但有此心者多矣,真正能夠做到的又有幾個呢?這麽多年,我殫精竭慮,氣象好似一新,其實呢,不過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罷!為富不仁者仍舊為富不仁,食不果腹者照舊食不果腹, 改變了什麽呢?不過就是華發早生,空留遺憾而已!
“父親,哥哥沒事兒吧?”張若萱有些擔憂的問道。
“受點挫折也好!”張佑答非所問的說道,接著回望一眼神情怔忪的女兒,默然片刻,幽幽再歎:“推為父回屋吧,為父也有點累了。”
…………
張佑確實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卻根本就睡不著,回來多半年了,他仍舊看不透如今的人都是怎麽了,沒有信仰,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一如他看不透後世的那些人一般。
有真心希望大明好的人嗎?當然有,比如張居正,比如戚繼光,比如朱翊鈞,這樣的人還是有很多的,可是更多數的人,還是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前途以及切身的利益上邊。
他們才不管大明的未來會如何,自然更加不會去關注百姓的疾苦,指望這些人讓大明強大起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自己的力量還是太弱小啊!
要是能把發電機研究出來就好了。
心煩意亂,他乾脆起床,誰也沒叫,獨自一人出了別府,漫無目的的閑逛起來,不知不覺,居然來到了城隍廟--不知為何,朱氏皇朝十分重視這個城隍爺,每一個縣城都有一個城隍廟,而每一個城隍廟,又幾乎相當於集市的代名詞。
已是午後,趕集的人早已散了個七七八八,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張佑的注意,那人身穿青布長袍,正在從跟班兒胳膊上挎著的大籃子裡不停的往外拿饅頭,依次遞給他面前跪著的那一溜兒頭插茅草,衣不蔽體,骨瘦如柴的孩子們手裡。(一度文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