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佑到達乾清宮的時候已是午後,被曹愛金引進暖閣,發現田義居然也在,不禁略微愣了一下,衝他含笑額首,這才給朱翊鈞見禮。
“平身吧,田義不是外人,用不著鬧虛禮,”朱翊鈞穿著一身黑色團龍常服,頭戴黑紗金絲翼善冠,面沉似水,顯得愈發威嚴:“你倆見過面吧?”
“見過見過,前幾天,因為小兒失蹤案,明威伯還親自去東廠找過奴婢。”
朱翊鈞不置可否。
張佑對這個小兒失蹤案十分重視,別看這些天挺忙,卻仍舊沒有丟到腦後,聞言正中下懷,說道:“田公公就算不提,我也想問呢,這案子查得如何了?有線索了嗎?”
田義沒有馬上回答張佑的問題,而是先看了看朱翊鈞,見他點頭,這才道:“方才奴婢就是再向萬歲匯報這個案子,”說著面露慚愧:“可惜凶手太狡猾,留下的線索太少,遲至今日案情仍舊沒有什麽進展……不過,這幾天倒是再沒有小兒失蹤的案子報上來。”
東廠番子無孔不入,花子幫都能查到紫禁城,田義身為廠公,居然一點進展都沒有?
張佑十分奇怪,轉而又想:“是了,東廠本是馮保的‘自留地’,絕大部分都是他的孝子賢孫,剩下的那些以前張鯨的親信,肯定轉投張宏,此君初來乍到,想要捋順關系站穩腳跟怕不是短時間能夠辦到的。
“此案影響太過惡劣,務必要抓住幕後黑手,”朱翊鈞咬著細碎的白牙說道,接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白了田義一眼:“你也是,朕讓你去東廠是寄予厚望,你倒好,這麽多天了,居然還沒把下邊的人擺平……”
“奴婢無能,萬歲爺恕罪!”田義噗通跪倒,連連磕頭,張佑站在他的旁邊,恰好能夠看到他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他好像並不害怕,反而還有點……得意?
挨了申斥,怎麽還會得意呢?張佑覺得這個田義還真是有點莫測高深。
“行了行了,就知道磕頭,趕緊下去給朕查,有敢阻攔者,以同罪論處,滾吧!”朱翊鈞不耐煩的將田義攆走,苦笑著對張佑說道:“這個田義還是有本事的,就隻一樣,不願得罪人。”
說著歎了一口氣:“說實話,論能力還是得說大伴,可惜呀……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陛下才多大,缺人才好說,慢慢培養也就是了。”張佑笑著說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話鋒一轉:“不說這些糟心的事兒了,朕讓舅舅把你叫回來,是有好事交給你呢。”
“哦?什麽好事?”張佑故作誇張的問道。因為梁夢龍的關系,他對自己和朱翊鈞之間的友情產生了懷疑,不過他是個心思深沉的人,自然不會表現出來。
朱翊鈞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說道:“你小子一跑就是好幾天,好容易把你盼回來了,還是先去看看寧妃吧,走,咱們邊走邊說。”
說著話當先向外走去,張佑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出了大殿,曹愛金早已安排好了步輦,張佑扶著朱翊鈞上輦,一名小宦官扯著嗓子尖聲叫道:“萬歲爺起駕啦--”一行人出了乾清宮,不緊不慢的向延祺宮而去。
“梁夢龍致仕這件事情,你不會怪我吧?”坐在步輦上,朱翊鈞問道,接著不等張佑回答便道:
.“按理說應該跟你商量一下的,不過你小子遠在密雲……這其實是張思維的一次試探,好不容易當上了首輔,他自然不希望再活在你父親的陰影下,實話實說,朕也不想,所以哪怕明知道梁夢龍這人很有才乾,
卻仍舊令他致仕,朕估摸著,由此伊始,必定要拉開一個彈劾張馮人馬的大幕,這一場大戲不能少了你,你唱紅臉,朕唱白臉,如此一來,張馮人馬才會對你感恩戴德,明白朕的意思了嗎?”張佑萬沒想到朱翊鈞居然會這麽說,不禁有些慚愧,心說原來他是這麽想的,看來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接著又想,回頭得趕緊讓張嗣修去通知那些準備乞休的大人們,不然要是按照原定計劃,非得弄巧成拙不可。
他腦子不閑,嘴也沒停:“陛下的意思是,當張四維手下那些科道官兒們彈劾張馮人馬時,讓微臣出面將他們救下來,對吧?高,實在是高,如此一來,咱們就能輕而易舉的將他們降服了。”
“就是這個意思,你小子果然不笨。”朱翊君含笑說道,暗想:“他們自然會感激你,於此同時,在這個過程當中,雙方也會明白一個道理,在這一場權力遊戲當中,朕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仲裁者,無論是入局,還是出局,說了算的,永遠只能是朕。”
只是這些話屬於一個帝王內心深處最隱秘的獨白,即使親密如張佑,他也不會直言相告。
“陛下好手段, 如此一來,不光能讓張馮一系的人馬以微臣馬首是瞻,順帶著也能敲打張蒲州一番,讓他明白,就算他當上了首輔,也不可能讓他為所欲為,這天下,必定,也必須由陛下您說了算。”張佑說道,他不傻,即使朱翊鈞不說,他也明白他的目的。
不過說完之後他就有些後悔,這種心思,好像不適合當面說明吧?
下意識地望向朱翊鈞,卻見他恰好也向自己看來,表情似笑非笑,不禁摸了摸鼻子:“陛下聖明,微臣對您的佩服,簡直如滔滔江水,不可斷絕,又如那虔誠的信徒,即使五體投地,也無法……”
朱翊鈞撲哧一聲笑了,翻了張佑一眼:“停停停,就會油嘴滑舌,也不知道你小子都是從哪兒學的?”略有不滿,頓時散去。
說著話,他忽然瞥見張佑旁邊的小火者手裡捧著一個精致的木盒子,不禁有些好奇:“哪兒來的盒子,裡邊盛的是什麽?”
“回萬歲爺,是明威伯帶來的。”
張佑一拍腦門兒:“瞧我這腦子,光顧著跟陛下您說話,都忘了還有這一茬兒……那裡邊可是寶貝,格物所剛剛造出來的,陛下不妨猜一猜……”
“朕懶得猜,拿過來,朕看看到底是什麽。”朱翊鈞興致勃勃的說道,恰好已到延祺宮,小火者遞過盒子他卻沒接,而是道:“算了,還是等會兒再看吧。”
早有人通知,剛進宮門便見遠處跪倒一片,張佑定睛望去,發現為首的正是寧妃和鄭淑嬪,旁邊還有一位宮裝麗人有些面熟,仔細一看,頓時吃了一驚,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數月未見的王金霞。(一度文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