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有很多巧合,但假如你仔細推敲的話,便會發現,這些看似巧合的事情,其實存在著很多必然。
崇教坊西北角靠近安定門附近一條胡同內有家名叫“此間樂”的客棧,由於養著暗娼,生意十分紅火。
當然,單純住店的也有,比如不久前就住進來一位姓李的老爺,據說在雲南當過知府,五十來歲的年紀,身上總是穿著一件青灰色的棉布長袍,不像官老爺,倒像是一位教書先生。
所以店夥計們都覺得老頭吹牛,不過老頭說話特別風趣,懂的東西也雜,天文地理,醫卜星相,好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所以大家夥都愛找他閑聊,就連店裡養的那些姐兒們也不例外。
老頭有個喜好,每日的《明報》必定要早早的買回來看,時而擊節讚賞,時而破口大罵,大家夥跟他處的熟了,才知道原來他此次入京,居然是特意來見識明威伯張佑的,免不得要笑話他幾句,說他些癡心妄想什麽的,他倒也並不生氣。
好景不長,由於李老頭總有驚世之語,不知怎麽傳到了順天府衙門,被曹老爺派人揪進大堂狠狠訓斥了一番,雖然念著他讀書人的身份沒做別的懲罰,眾人卻也不敢再招惹他,掌櫃的更是明裡暗裡的攆了他好幾次。
這天上午,李老頭不知為何又被順天府衙役帶走了一趟,回來時已是晌午,掌櫃的本在算帳,聽夥計說他回來後便再也坐不住了,拾掇好帳本,領著夥計去見他。
李老頭租住著一處小獨院兒,隔壁就是那些姐兒們的住處,院門虛掩,掌櫃的到時,遠遠便聽院內李老頭又在高談闊論,不時夾雜著幾聲女子的嬉笑,於是他本就不滿的神色頓時愈加陰沉起來。
“李先生好逍遙啊。”推門而入,便見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圍著李老頭,女子們都站著,只有李老頭坐在樹蔭下的太師椅上,掌櫃的皺皺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眾美相擁,自然逍遙,掌櫃的不會是瞧著豔羨了吧?”李老頭哈哈笑道,惹來眾女一片嬌笑。
掌櫃的臉色越發難看,瞪了那些女子們一眼,斥道:“男女授受不親,總是過來打擾李先生,就不知道羞恥嗎?”
女子們知道掌櫃的這是指桑罵槐,不禁為李老頭打抱不平,於是其中最為潑辣的黃衣女子搶著開口說道:“掌櫃的這話有趣,咱們做的就是不知羞恥的事,您現在嫌丟人,早幹什麽去了?”
這些暗娼們和青樓的那些女人們不同,自有老鴇子管理,與客棧屬於合作的關系,所以掌櫃的雖然被黃衣女子這句話氣的不輕,卻也拿她沒有辦法,只能恨恨的說道:“果然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吃裡扒外,回頭告訴你家媽媽,看她怎麽收拾你。”
說罷懶得再理那些女子,向李老頭拱了拱手,乾脆不再遮掩,開門見山道:“老先生開恩,我就是一本分生意人,實在是不想招惹麻煩,求您給個方便,另謀別處吧。”
“我缺你房錢了嗎?”李老頭問道。
掌櫃的搖搖頭。
“那是我缺您飯錢了?”
掌櫃的無奈,再次搖頭。
“那就結了,我一不短你房錢,二不缺你飯錢,憑啥攆我?”
掌櫃的被問得張口結舌,忽然跺了跺腳,咬牙說道:“實話跟你說吧,順天府有名兄弟告訴我,曹老爺對你成日裡詆毀聖人之言十分不滿,所以……”
李老頭不屑的笑了起來:“早就知道和姓曹的找我有關,你放心吧,他奈何不得我……”
見李老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掌櫃的也豁出去了,打斷他道:“得了老爺子,你就別吹牛了,也就是曹老爺心眼兒軟吧,換成別的老爺,指不定早把你抓進大牢了,孔夫子可是聖人,能是胡說的?”
“聖人怎了,聖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犯錯的時候,佛祖還貪財呢,許他們做得,我說說又怎麽了?”
“胡說,佛祖怎麽貪財了?”掌櫃的信佛,聽李老頭居然敢詆毀佛祖,愈加不忿起來,質問道。
“好說,悟空狀告阿儺、伽葉給師徒白紙經書,佛祖怎麽說的?佛祖說道:‘你且休嚷,他兩個問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經不可輕傳,亦不可以空取,向時眾比丘聖僧下山,曾將此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脫,隻討得他三鬥三升米粒黃金回來,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聽聽,聽聽,這不是貪財又是什麽?”
《西遊記》又名《西遊釋厄傳》,嘉靖時就前幾十回便已問世,曾被列為,不過自從嘉慶駕崩之後便已解禁,如今早已成書,通過說書先生的傳播,可以說大街小巷婦孺皆知。
李老頭用這段故事堵掌櫃的嘴,掌櫃的只是信佛,就會念“唵嘛呢叭咪吽”加上一段《心經》吧,自然被噎得啞口無言,憋了半天方道:“我說不過你,總之一句話,你趕緊搬走,不然別怪我跟你翻臉。”
“掌櫃的您也太勢力了吧?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以我看,你還趕不上咱們呢!”黃衣女子再次忍不住插話。
掌櫃的卻不為所動,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老頭,他已暗下決心, 無論如何,今天也得把李老頭攆走。
“罷了,沒見過你這樣做買賣的,放著銀子都不掙。”李老頭終於站了起來,長歎了一口氣,對那黃衣女子說道:“算了,別替我打抱不平了,你們今日仗義執言,這恩情老夫記下了,若是有緣,來日再見吧。”
說著回屋收拾東西,倒也別無長物,很快就背著個包袱走了出來。
掌櫃的長籲了一口氣,不想那些女人一見李老頭出來,居然齊刷刷跪在他面前,還是那黃衣女人說道:“咱們都是一幫可憐人,難得先生瞧得起,經此一別,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請先生受咱們一拜吧!”
說完,以她打頭,眾女齊刷刷拜了下去。
李老頭目光複雜的看著拜倒在面前的眾女,良久,才長長的歎了口氣,說著“眾生平等,爾等好自為之吧”,大步向外走去,待眾女起身回望,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眾女追出小院兒,經過掌櫃的時,正眼都不瞧他,弄得他頗為訕訕,暗罵李老頭:呸,有什麽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