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你終於來了!”錢倭瓜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見到張佑的同時,隻覺渾身的力量突然流失,說完這句之後,晃了幾下,軟軟的向後倒去。
張佑臉色鐵青,剛剛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來,箭步上前,分開尚擋在錢倭瓜前邊的帥府親兵,無暇替耿孫氏松綁,先蹲身查探錢倭瓜的傷勢。
這就是錢大哥的主人麽?耿孫氏淚眼朦朧,眼見張佑探手去摸錢倭瓜的脈門,奇怪之余,忍不住開口:“你是大夫麽?錢大哥沒事吧?”
脈相有些弱,真氣紊亂,這是劇烈爭鬥之後的症狀,至於匕首,及至沒炳,瞧著雖然嚇人,張佑卻一眼看到,所刺位置位於右胸,救治得宜的話,應該還要不了命。
當然,那是在不發生嚴重感染的情況下,如今這年代可沒有抗生素,一旦發生嚴重的感染,哪怕張佑是後世神醫,卻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張佑很少掉眼淚,這一次也是一樣,他只是很痛,錐心刺骨一般的疼痛,這個老白臉兒似的無賴,因為當過臭名昭著的倭寇,在夏各莊被人稱“倭瓜”而不名的男人,在他和善的外表下,隱藏著的,居然是一顆俠義的心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至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還有什麽事情比這更能打動人呢?
什麽樣的憤怒最可怕?不張揚,不呱噪,壓抑悲憤,以至於面帶笑容。
沒有人猜的到此刻的張佑在想什麽,只能看到他有條不紊的掏出裝滿金針的針包,迅速撕開錢倭瓜的上衣,有條不紊的在他身體各處要穴上插滿了金針。
李如松欲言又止,邢尚智欲語還休,李成梁凶狠的瞪著哈奇,哈奇則低著腦袋,如同被霜打過的茄子。
耿孫氏已經被趙鵬程松綁,手握鋼刀的親兵也被番子們哄了出去。
張佑和錢倭瓜,一老一少,兩個各具特色的美男子才是如今柴棚內的焦點。
“少爺,沒用的,我怕是不成了。”錢倭瓜面色蒼白,嘴角卻掛著淡淡的笑容,好像要死的不是自己。
張佑不說話,只是衝他笑了笑,右手按在了他的丹田上。
錢倭瓜略微詫異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常,虛弱的笑道:“想不到少爺還有這般本事,我還真是小瞧您了呢……別費勁了少爺,我這一生,殺人太多,今日下場,實在是報應。其實死亡根本就不可怕,死了之後,我就可以看到徐爺,翠翹夫人,滿倉,狗蛋……十多年了,十多年前我就該死了,苟活至今,不知道再見到他們,他們會不會怪我?”
耿孫氏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大河決堤一般,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生怕打斷錢倭瓜。
鐵漢柔情,李如松崇敬的望著眼前這個苟延殘喘,回光返照的老男人,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很多戰場上陣亡的兄弟,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起來。
就連原本應該恨錢倭瓜的哈奇,此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隱隱升起一種類似兔死狐悲的表情,只是他低著頭,誰也看不到罷了。
邢尚智上前,想要拍拍張佑的肩膀,伸到中途卻停了下來,面色悲戚,輕歎一聲縮回了手。
錢倭瓜絮絮叨叨的說著,偶爾輕咳一聲,嘴角就會滲出血,卻根本就不在乎,好像已經陷入了某種奇妙的情緒當中無法自拔。
張佑並不打斷他,只是將自己體內本就不多的真氣渡入他的丹田,盡力幫他平複紊亂的真氣,很快,額頭上便布滿了晶瑩的汗珠。
錢倭瓜終於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瞥見張佑額頭見汗,掙扎著抓住了他的手,央求似的說道:“少爺,真的別費勁了,您要真體諒老奴,就幫幫耿孫氏母子吧,幫她翻案,還她清白,還耿忠清白,這是老奴最後的請求了。”這是他第一次自稱“老奴”,桀驁不馴的腦袋還是第一次低頭,只是到底是因為感激張佑,還是心疼耿孫氏母子,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嗯,”張佑終於輕輕的哼了一聲,點頭的力道卻很大,聲音也突然高了起來:“你放心,有我在,無常也別想鎖你命去,專心配合,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讓你死的。”
李成梁冷哼了一聲,沙場縱橫多年,這麽重的傷,他還沒見有誰活下來過呢。他已經接受了耿孫氏沒死的現實,貪汙受賄的官員多了,多不過受點申斥,罰些俸祿,堂堂遼東總兵,莫非還怕區區一個小女子不成?
至於張佑,不過一個幸進之臣罷了,皇帝再喜歡他,莫非還不要江山了不成?
話再說回來,耿忠的屍體早已火化入葬,死無憑證的事,張佑就算是三頭六臂的哪吒,難道還真能幫她翻案?
錢倭瓜還待說些什麽,張佑終於不耐起來,抽出一根金針,飛快刺他幾處穴道,便見他忽然打個哈欠,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下張佑終於可以專心幫他治療了, 將他紊亂的真氣平複下來,將激發生命力的金針取出,又分刺他胸口大穴,靜等片刻,緩緩將插在他胸口的匕首拔了出來。
很奇怪,隨著匕首抽出,預見到的鮮血狂湧現象竟然根本就沒有發生,只有少量血液滲出,且很快就停了下來。
不愧有神醫之名,果然有些手段。
眾人敬佩的看著張佑,卻發現,他的臉上並無任何得意之色,反倒顯得有些遲疑,仿佛有什麽事情令他十分為難似的。
他在猶豫什麽呢?
“子茂兄,煩請讓貴府下人取一盆燃燒的炭火可否?”張佑突然對李如松說道。
李如松略怔一下,掃了眼李成梁,見他也十分好奇,並無阻攔之意,不敢怠慢,忙親自出了柴棚,工夫不大,就指揮下人端進來一盆熊熊燃燒的炭火。
“放在這裡吧。”張佑指點著,帶碳盆放好,將匕首插*進了鮮紅的炭火當中。
這個時候,邢尚智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麽,身子突然崩了起來,輕輕叫了一聲:“子誠”,卻沒敢多說別的。
李如松也猜到了,驚的面無人色,指點著張佑道:“子誠,你不會是想……?”
李成梁的臉也變了色,狹長的丹鳳眼睜的溜圓,眨也不眨的盯著張佑。
耿孫氏突然驚呼,撲過去想要阻止張佑,卻被邢尚智一把拽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張佑將燒紅的匕首,順著錢倭瓜胸口的傷口,緩緩的重新刺了進去。
“啊……”原本熟睡的錢倭瓜嘶吼著突然坐了起來,目不轉睛的瞪著張佑,良久,重重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