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佑昨天晚上到達的密雲,本來按照計劃天黑前肯定能到,不過半路上遇見一大幫討飯的叫花子,其中有幾個還有病,張佑身為醫者自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大展針灸絕技之余,耽擱了不少工夫,等到張府別院時已近亥時。
張居正體弱,早已入睡,張佑沒讓打攪,和張若萱簡短的說了些別後情況,又打發人們隨意吃了晚飯,便即回房休息。
他習慣早起,院子裡打了一套太極,剛拿毛巾擦汗坐到台階上休息,便見張若萱推著張居正進了院子。
“父親怎麽起的這麽早?”天剛蒙蒙亮,還能看到天邊斜掛半輪弦月。
張居正笑道:“上歲數了覺少,倒是你,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這麽早起過。”
早晨有點冷,見張居正穿的單薄,張佑急忙和張若萱一起將其推進屋,張若萱拿起茶吊子去廂房燒水,張佑則搬椅子挨著張居正坐了下去。
“想不到汝觀居然會掛冠而去,現在嚴公直接任天官,日後這大明官場可就是張蒲州的天下了。”
張佑沒說話,四天前江西道禦史李植彈劾吏部尚書王國光選材任人唯親和鬻官黷貨,損公肥私等數條罪狀,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誰知還沒等萬歷發落,王國光就上書請辭,然後也沒等萬歷允許,就自己離開了京城,根本就沒有等張佑出手“搭救”。
當初張佑和張居正定計準備讓己方重要官員主動請辭以退為進,後來張佑知道自己誤會了朱翊鈞之後,曾讓張嗣修挨個上門傳達消息,讓大家靜觀其變,不要再主動請辭,是以王國光辭官之後,張佑首先懷疑的就是張嗣修沒傳達清楚,可問張嗣修時,他卻信誓旦旦,說傳達的十分明確。
這令張佑十分疑惑,等後來見到朱翊鈞之後才明白了王國光的用意。
“按理說,不經皇帝同意就離開是大罪,現在最令我奇怪的是陛下為何沒有追究此事……”
“孩兒知道,他在給陛下的請辭書裡還夾著一段話,陛下讓我看了,我背給您聽,聽完就明白一切了。”
張佑說道,接著站起身背誦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原來是靖節先生的《歸去來兮辭》,我明白了,汝觀這是憂讒畏譏,存心想要歸隱田園了。”
靖節先生就是陶淵明,他是田園詩派創始人,死後朋友們贈他私諡靖節,世稱靖節先生。
“嗯,”張佑點了點頭:“陛下念其功績,我又在旁邊敲了些邊鼓,最終陛下沒有追究他的罪過。”
“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涼,看來汝觀是不看好你啊!”張居正歎了口氣,顯得十分失落。
“我知道,其實不光他,孩兒進步太快,年紀又輕,走的還不是正途,總給人根基不穩的感覺,在大多數人心目中,充其量不過就是個佞幸之臣吧。”張佑有些無奈的說道,那些文官們太固執,他也無法改變他們的看法。
“唉!”張居正又歎了口氣,擺擺手:“算了,人心難測,為父也沒好辦法,只能是你自己爭口氣,日子久了,用實力去征服他們了。不說這些了,說說張宏吧,按照道理來說,就算張誠和蔣琬畏罪自殺,主動擔起了責任,陛下應該也能看明白怎麽回事吧,怎麽一點表示都沒有,還讓他出任司禮監掌印呢?”
張佑笑道:“父親這幾天怕是連覺都睡不好,就等著我來給您解惑呢吧?”
張居正也笑了,正要說話,張若萱拎著開水進門,笑道:“哥哥猜對了,父親這幾天還真沒睡好。”說著話沏茶倒水,親自給張佑奉上一杯,第二杯才遞給張居正。
“哥哥比我這父親還親……”張居正玩笑抱怨,張若萱笑著打斷:“哥哥不是走了好幾天剛回來嘛,是吧哥哥?”
張佑對十分享受這種溫馨的氣氛,笑了笑沒接話茬兒。
張居正則主動扯回了正題:“其實若萱說的是,這幾天確實睡不踏實,就等你回來呢。”
張佑說道:“其實說穿了也簡單,陳太后力保張宏……”
“不對啊,陛下其實是個特別有主見的,就算陳太后力保張宏,他也大可以將其貶職處理,也不算駁陳太后面子啊。”
“是啊哥哥,我也想不通……為了虛無縹緲的目的就能慘無人道的殺掉那麽多小孩兒,這樣的人留在身邊,想想都毛骨悚然,陛下怎麽還能忍下來呢?”
“因為陳太后給陛下跪下了。”
“什麽?”張居正和張若萱同時驚呼,張若萱道:“到底張宏捏著陳太后什麽把柄?”
張佑搖了搖頭:“我也十分好奇啊。”
“陛下沒跟你說嗎?”張居正問道。
“陛下也不知道,他說當時陳老娘娘一跪倒他都蒙了,接著陳太后就主動說她有苦衷,不希望陛下問,這下弄的他也不敢問了,稀裡糊塗的就答應了下來。”
“原來這其中竟有這麽多曲折……會不會是陳太后和張宏之間……那個……不是有什麽上床太監的說法嘛, 張公公以前好像當過慈慶宮的管事牌子吧?”
張若萱有些臉紅的說道,話雖模棱兩可,張佑和張居正卻都明白她的意思。
“不可能吧?”張佑說道:“張宏那個老棺材瓢子,起碼得比陳太后大個二三十歲吧?陳太后好歹也是一國之母,怎麽可能看的上他嘛。”
張若萱對張宏印象不深,說道:“這樣啊,那還真不太可能,我還以為他和馮公公歲數差不多呢。”
“我倒感覺李太后好像知道點什麽,可惜我問她她卻什麽都不說,然後我又問我義父,他說他不清楚,瞧著應該不像假裝。”
哥倆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張居正一直沒插嘴,只是閉著眼睛沉思,某刻,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幽幽說道:“我想,我應該知道她為何如此力保張宏了。”
“哦?為什麽?”
張佑和張若萱同時說道,眼睛發光,八卦之火燒的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