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在東城,大門很不起眼,不過門口站著兩溜殺氣騰騰的飛魚服校尉,配合著空氣中傳來的淡淡屍骨腐臭,門可羅雀,大白天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晚上估計就更沒人敢來了。
這裡就是大名鼎鼎的詔獄所在地了,進大門之後是一片寬闊的校場,詔獄在地下,有前後兩個門,大多數人犯自前門帶進地下,就再沒了從前門出來的機會,屍體被人從後門拽出,拋屍荒野,空氣中那股腐臭便是由此而來。
周氏被錦衣校尉自詔獄內帶了出來,關進成人手臂粗細的木柵欄囚車,隻腦袋留在外邊,用兩塊中間各有半圓豁口的木板對著卡在脖子上,手腳拴著重達四十多斤的鎖鏈。
這樣的刑具之下,別說一個弱女子,便是壯漢,也無法逃出多遠。
囚車在一隊錦衣校尉的護送下駛往刑部大堂,那裡早已人山人海,全部都是等著看熱鬧的百姓。
今日是周氏殺子一案第一次開堂,據說也是最後一次開堂。
由於此案影響太大,刑部尚書潘季馴上書朱翊鈞,要求公開審理此案,朱翊鈞答應了他的要求,將原本北鎮撫司就可完結的案子轉給了刑部,定於今日開堂。
主審官自然非潘季馴莫屬,陪審官的陣容也非常豪華,除了北鎮撫司鎮撫使駱思恭以外,尚有新任大理寺卿楊起元(仍兼任國子監祭酒),都察院僉都禦史魏允楨,以及錦衣衛指揮僉事張佑。
三法司齊聚,外加錦衣衛兩位要員,如此陣容,就算審一位封疆大吏都綽綽有余了,明眼人議論紛紛,暗暗猜測,看來連萬歲爺也對此案十分重視。
人們猜的不錯,朱翊鈞此刻還真就隱在人群之中,裝作一名普通的看客--本來駱思恭說明此案本是誤殺之後,他已沒了興趣,後來聽說張佑居然有不同意見,這才又來了興致,答應了潘季馴公開審理此案的要求。
這樣的場合,李妍和曹愛金自然不離他的左右,暗中尚有二十多名大漢將軍以及唐二壯等十名張佑的護衛們守護,安保上肯定沒有問題。
大堂門口擺著幾條長凳,照例坐著幾名膀大腰圓的敞懷壯漢,他們手拿錚亮的鬼頭刀,一邊用大碗豪爽的喝著烈酒,一邊不時噴一口酒在鬼頭刀上,用比血還鮮豔的紅布輕輕擦拭。
朱翊鈞瞧的新鮮,忍不住好奇:“他們是做什麽的?”
“少爺有所不知,這幾個人主要是對犯人起個威懾作用,另外,萬一堂官當庭判個斬立決,就輪到他們派上用場了。”
李妍解釋道,明清時期的斬立決和前朝有所不同,是可以不經秋審和朝審核定便可立即執行的。
朱翊鈞雖是聖明天子,這種事情卻並不清楚,聞言恍然大悟,又問:“那些衙役手裡拿的便是水火棍了吧?”
所謂水火棍乃供差役使用之棍,形如短棍,一半塗紅色,一半塗黑色。紅為火之色,黑為水之色,取不容私情之意,故名。
李妍點點頭,說道:“正是……少爺久不出門,其實錯過好多有趣的東西,以後還是經常出來著好些。”
曹愛金聽的直皺眉頭,心說這要被太后娘娘知道還不定怎發火呢,還經常出來,莫不是嫌命長麽?
不過他本就少言寡語,又見朱翊鈞興致高昂,自然就更加不會說別的了,隻暗暗提高警惕,以防不測罷。
押解著周氏的囚車終於珊珊而至,看熱鬧的人們頓時推搡鼓噪起來,維持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官兵吆喝連連,不時甩動手中的靜鞭,在人們的頭頂發出“啪啪”的脆響,卻好像並無多大作用。
不過,很快大堂內便傳來一陣水火棍敲擊地面的聲音,緊接著便聽他們齊聲喝道:“威武--老爺們升堂,肅靜!”
於是,圍觀的人們果然安靜了下來。
囚車打開,周氏被人從車上攙扶了下來,她的襖裙全是褶皺,頭髮披散著,上邊沾著不少稻草,卻並未受刑。
她神情呆板,視線呆滯,十足驚嚇過度的模樣,不過細瞅的話,倒還有點姿色,若是打扮一番,最次也得是風韻猶存。
朱翊鈞暗暗品評著,視線巡梭,忽然發現申時行居然也一身便裝站在人群之中,登時嚇了一跳,急忙低頭。
晚了,申時行已經發現了他,皺皺眉,從人群當中艱難的擠了過來,暗衛們大多識得,誰也不敢阻攔。
“那個,巧了啊,居然在這裡碰到先生了?”朱翊鈞尷尬的笑道。
“是挺巧,想不到陛……朱少爺也來看熱鬧,這裡人群混雜,萬一磕著碰著,老夫人那裡怕是不好交代!”
“先生多慮了,好多人護著朕呢,再不可能出岔子的,就此一回,下不為例,還請先生一定不要聲張才好。”
朱翊鈞壓低聲音求饒,申時行被弄的又好氣又好笑,無奈的點點頭:“好吧,下不為例,看完熱鬧趕緊回去,別讓老夫人擔心!”
“多謝先生寬宏大量。”朱翊鈞大喜,急忙答應了下來,心說別看申先生平日裡有些古板,這不也挺好說話麽!
這邊的小插曲暫且不提,堂上諸位官員已經紛紛落座,周氏的丈夫馮郎中也已跪到了她的旁邊。
“給嫌犯周氏摘去刑具!”潘季馴先和眾陪審行個注目禮,這才輕拍醒木喝道。
話音未落,早有衙役上前幫周氏解開了手腳上的鎖鏈,整個過程周氏都沒反抗,隻呆呆的瞅著某處地方,和傻子沒啥分別。
“帶人證鄭光上堂。”
很快,一名膀大腰圓的壯漢上堂跪好。
“聽說案發後,你是第一位到達命案現場的,可有此事?”
鄭光連連點頭:“回老爺,確有此事,小人和馮郎中乃是鄰居,那天聽馮夫人突然驚呼,小人也顧不得禮教大防,急忙趕了過去,不過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潘季馴點點頭,示意他跪在一邊等候發落,又高聲吩咐:“帶北鎮撫司仵作沈周上堂!”
很快沈周上堂,潘季馴問道:“那些乾菜,果有劇毒不成?”
仵作沈周飛快的瞥了魏允楨一眼,點頭道:“回老爺話,守宮性淫,其精灑落乾菜之上,小的已經查證過了,確是誤殺無疑。”
“是嗎?”張佑突然站了起來(一度文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