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言聳聽,那些文臣們後來一個個口稱奴才,心甘情願著呢。張佑腹誹,只是這話卻沒法說出口,只能說道:“並不危言聳聽,因為不管到哪個朝代,都是需要文人治國的,就算改朝換代,他們照樣當他們的官兒。所以陛下寧願相信那些宦官也不相信文臣,為何?概因宦官之權,歸根結底是皇權的衍生,最盼望皇權延續的,除了皇族,剩下的就是他們了。”
張若瑄從未聽人如此深刻的分析過皇帝宦官與文臣之間的關系,許多以前索然難解的疑慮豁然開朗,不由愈發佩服起張佑來。
張佑難得有談興,仍舊在繼續:“宦官之害,其實基本上全在貪婪,這和他們的人格有關,他們都是刑余之人,生命無法得到延續,精神沒有寄托,只有權利和金錢才能讓他們的心理得到慰藉,但忠心上基本上還是沒有問題的,所造成的危害也很好挽回。
文臣不同,他們參與朝政,制定國策,一旦決策失誤,往往不可挽回。比如父親的改革,平心而論,帝國表面上歌舞升平,其實呢,早已內外交困危機四伏。內部,吏治腐敗,官員貪汙,財政虧空,變本加厲的搜刮導致官民之間矛盾日益尖銳。外邊,邊患猖獗,軍事糜爛,若非父親力排眾議,全力支持戚帥軍備改革,推行募兵制度,也許韃靼蒙古早就打進北京城了。”
這也是張居正頭一次聽到有人如此高度評價自己的改革,所以他聽的十分專注,心裡自然也很受用。
張若瑄卻感覺張佑好像有點偏題了,忍不住插話問道:“你剛才不是說的文臣的害處麽,這好像是誇父親呢吧?父親可是文官之首!”
張佑微微一笑:“就要說到了,在說那些之前,得先說說父親改革的必要性。可以說,父親的改革是及時而又富有成效的,這和兩宮太后的支持以及他合理的輕重取舍有關。父親是一位深謀遠慮的傑出政治家,其實在他之前的高拱也是,但他與高拱不同的是,他懂得變通,懂得輕重。先尊主權,這才得到了兩宮太后的支持,其次整頓吏治,這既是改革的重要內容,也是整個改革能否啟動並最終取得成功的關鍵。然後是重整軍備,實施邊防新政,內修守備,外示羈縻(籠絡懷柔束縛控制),成效十分顯著。最後是清丈土地推行一條鞭法,如今國庫充盈,呃,最起碼不欠帳了,這全都是這些改革的功勞。”
“想不到你對為父的改革如此有研究。”張居正又是欣慰又是感概的說道,張若瑄和雷曉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這能怪張居正喜歡張佑麽,換成自己是張居正,也喜歡嘛。
“孩兒也是改革派,當然要對您的改革好好研究一番。”
“研究的結果如何?”張佑有些迫切的問道,張佑懂他的心思,所以,他便愈加重視他的評價。
“卓有成效,假如全力推行下去的話,頂多二十年,我大明必然國富民強,重回巔*峰。”
“為什麽說假如?”
“問的好若瑄,這就要說回到文臣之禍了。其它的我就不說了,就說說重整軍備,這一套政策父親自己恐怕也得承認和戚帥不無關系,但是這種改革事實上已經打破了文官集團所極力希望保持的平衡--以文治武,說起來好像和皇帝的喜惡有關,其實真正造成這種局面的,歸根結底還是文官集團,論鬥心眼兒,舞槍弄棒的又怎麽會是耍筆杆子的對手呢?”
張居正苦笑,張佑瞧的清楚,不禁笑了笑,繼續道:“李成梁不同,戚帥的勝利是制度和紀律的勝利,李成梁靠的則是個人魅力,
與文官集團力圖保持的政治平衡並無衝突,所以,假如讓文官系統選擇的話,當然選擇後者,這也是為何戚帥戰敗,幾乎沒有人願意出來為他說話的原因之一。”“之一?別的原因呢?”張若瑄好奇的問道。
張佑沒說話,只是看向張居正。
“是啊,人走茶涼,若如今為父尚在首輔的位置上,哪裡會出現這種局面?”張居正苦笑道。
張佑這才說道:“這就是文官之禍了,他們太自私了,只看的到自己的利益,根本就不管國家的利益。說句您不愛聽的,您的改革卓有成效不假,卻也侵犯了太多人的利益,這其中甚至包括皇帝陛下的,也就是您如今退下來了吧,不然日後第一個反對您改革的恐怕就是當今陛下了。”
張居正根本就無力反駁,這些日子他閑來無事,確實想通了很多,若不是中間多了個張佑,恐怕自己的結局比馮保也強不到哪裡去。
“這也是為父最擔心的地方了,照如今的態勢,人亡政息是肯定的了,若沒有好的方法扭轉這種局面,怕用不了幾年就又要回到以前了。 ”
聞聽此言,張佑的神情突然凝重了起來,肅然說道:“您放心吧,孩兒是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請您一定要相信我。”
“但願吧,只可惜你雖得陛下*寵*信,卻還是太年輕了。為父最擔心的還是你和文臣集團之間的關系,不管你如何瞧不上他們,但你卻不得不承認,沒有他們的支持,很多事情都很難推行下去--為父的改革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除了你剛才提到的那些原因之外,歸根結底,還是得到了很多文臣的支持,可現在,就連他們對你也沒有太多信任……”
“飯得一口一口的吃,路也得一步一步的走嘛,”張佑笑著打斷了張居正:“比如申閣老,如今對孩兒就比以前不同了,還有潘部堂……遲早有一天,大家會相信孩兒的。另外,您別忘了孩兒手裡還掌握著《明報》呢,你得承認,那些讀書人裡,罵孩兒的雖然很多,可支持孩兒的,也有不少呢!”
聽他提到《明報》,張居正忍不住會然一笑:“當初你隻說弄報紙是為了日後製約皇權,拉攏士子怕也早就在你的考慮之中了吧?不是一個人說你是小狐狸了,這話可一點兒都沒說錯啊!”
張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那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罷?”
“我有麽?”那倒好了呢,張佑一怔,神色突然有些黯然,可惜調整的很快,張佑和張若瑄都沒發現,便被他迅速轉移了話題:“不開玩笑了,我記得剛才你說頂多兩天,大家就要統一口徑,全力彈劾元敬了……他們會那麽聽你的?不會是吹牛吧?”(一度文學網,)